剛說到這裏,前院忽然傳來一陣緊急的敲門聲,大家吃了一驚,側耳靜聽。竇妃知道情況不好,進到臥房,取出絕命詩,交給端木清暉藏在懷中。原來她還想囑咐幾句話,但是來不及了,大門已經由陳豫安打開,一陣腳步聲進了前院。竇妃含淚向端木看了一眼。端木輕輕點頭,意思說:“我知道了。”舅舅、舅母、王媽和另一宮女都是臉色如土,大家側耳傾聽陳豫安和來人在前院談話。來人的口氣帶著威脅。陳豫安請那位氣勢威嚴的官老爺先到客房吃茶,隨後來敲二門。王媽打算走去開門,舅舅已經先過去親自開了二門,讓陳豫安進來。二人站在天井中小聲說話。竇妃和兩個宮女在屋內聽著,心中明白,臉色更加慘白。王媽先回到上房來,聲音顫栗地說道:
“我的天,果然是大劫臨頭!”
竇妃一聽,趕快塞給那年輕宮女一包銀子和一包首飾,對王媽說道:
“王媽,你帶她從後門逃走吧。”
宮女跪下哭泣,不肯離開,在竇妃的催促下才隨著王媽從後門逃走。
過了片刻,舅舅回來,對竇妃說道:“事情已經被人知道了,不知怎麼露出去的。如今有一個官員帶了兩乘小轎,一群兵丁,將大門圍住。這官員現在就坐在前院陳豫安的客房裏。他要進來,親自帶你上轎,把你們送到……”下邊的話他說不下去,隻是哭泣。
竇妃說:“舅舅不必再說了。我已經明白了。這來的官員可是漢人?”
舅舅說:“是漢人,據說原是一個出名的臭嘴烏鴉,姓光名時亨。”
竇妃心中一動,前些日子曾聽舅舅說起自命為西城禦史的,就是這個人,當時隻覺得名字很熟,卻一下子想不起來。她現在忽然想起來了。竇妃說:
“哦,又是他,我正要當麵同他見一見。要死死得清白,不能連累你們。請舅舅把他叫進內院,我隔著簾子問他一句。”
舅舅不肯去叫。竇妃又催促了一遍,王義仁隻好兩腿打顫地走出二門。
過了片刻,果然有一官員帶著一個仆人走進二門,來到上房前邊台階下站定。
竇妃先說道:“你既然來要把我帶走,不可對我無禮。我問你,是什麼人要你來把我帶走的?將我帶走後,對我的舅舅、舅母如何處置?按你們攝政王的口諭,凡是隱藏前朝宮女的一律嚴加治罪,那麼是否對我舅父、舅母也要嚴加治罪?對我們的鄰居也要嚴加治罪?”
站在階前的官員說道:“攝政王因為宮女藏在京城的很多,老百姓一時不明白道理,不願意獻出來,所以又寬限了五日。在寬限日期之內,隻要獻出前朝宮女,一概不再追究,所以你的舅父、舅母和鄰居們都可以不受處分。至於你身邊的兩個姑娘,因為也是前朝宮女,必須同我們一起走。你務必放心,今後你少不了榮華富貴。你會一步登天,成為一位貴人。你成為貴人之後,還望遇事多多關照。我絕不會對你無禮。我已經向隨來的官員、兵丁都說了,要對你處處尊重,以禮相待。”
竇妃問道:“你們要把我送到什麼地方?”
官員說:“攝政王在宮中聽說你容貌甚美,又通文墨,一心想把你找到,送進宮院。這也是他下令在全城搜索前朝宮女的一個原因。你一旦進宮,被攝政王看中,必受寵愛,你自己和你一家人將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竇妃說道:“既然如此,你更應該小心謹慎,對我以禮相待。我且問你,你叫什麼名字?”
官員說:“下官姓光,名時亨,在前朝是一位都給事中,如今升為吏部郎中。”
竇妃“哦”了一聲,說:“我早就聽說過你,你是清朝大大的功臣。”
光時亨一聽,滿臉通紅,低頭不語。
竇妃繼續說:“今年二月間,當李王渡過黃河,攻陷臨汾以後,大軍繼續往北來。那時滿朝文武議論兩件大事。一件是要不要將吳三桂調進關內,守衛北京。有人說應該調;有人說不應該調。皇上已經準備調,可是你以諫官身份上一奏本,反對調吳三桂救北京。是不是有這回事?”
光時亨說:“那時我認為祖宗尺寸土地不可失,所以反對調吳三桂進京。”
竇妃說:“而今如何?祖宗土地是不是沒有失去?”
光時亨出了冷汗,沒有回答。
竇妃又說道:“第二件事。當時朝廷有許多大臣請皇上趕快決定遷往南京。也有人反對,不讓皇上離開北京。你也是反對最凶的一個。皇上看到這種情況,一時拿不定主意。有人見皇上拿不定主意,而大順兵馬越來越近,就提出另外一個建議,請求他差重臣將太子護送到南京去,以便北京一旦失守,太子就可在南京監國,大明江山還可繼續。可是你又反對。我不曉得你為什麼既反對皇上逃走,又反對把太子送走,斷送大明朝的國脈!為的什麼?”
光時亨說:“那時到處兵荒馬亂,國家又沒有錢,太子離開北京,萬一路上遇到不測,我們當臣子的如何對得起皇上,對得起二祖列宗?”
竇妃冷冷一笑,說:“你說得倒好聽!雖然我深居宮中,外邊的事情不知道。可是像這樣大事,懿安皇後是知道的,她也十分焦急,巴不得崇禎皇上馬上逃往南京,巴不得馬上把太子送走。我是懿安皇後身邊的貼身宮女,當時就聽說在反對皇上南遷的群臣中有你這個光時亨老爺,反對得最厲害。可是後來呢?那些主張崇禎皇上南遷、主張把太子送走的人,大順軍進京後一個一個地慷慨殉節。而你呢?首先投降!你遞的勸進表文是我在大順皇上身邊念給他聽的。那些表文你還記得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