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悲風為我從天來(8)(2 / 3)

光時亨低頭不語,幾乎要動怒。竇妃隔著簾子看見,立即說:“你不要動怒,我是要去見攝政王的。到那時隻要我說一句話,你不要說官做不成,恐怕連性命也保不住。現在不管你願聽不願聽,你都得老老實實地低下頭聽我把話說完。”

光時亨汗水流在臉上,確實不敢動怒,也不敢說一句無禮的話。

竇妃接著說:“你的勸進表文我還記得,我背幾句你聽聽:‘幽燕既下,成帝業以馭世;江南底定,親子女以承歡。’光時亨,這表文可是你寫的?”

光時亨臉色通紅,說道:“字句上不盡相同。”

竇妃說:“我可能記不準確,隻能記得大意。我問你,這表文可是你寫的麼?”

光時亨點點頭,說:“當時大家都勸進,我也跟著勸進,沒想到李王沒有天下之份,隻是為大清掃清道路。”

竇妃憤怒地說:“什麼‘為大清掃清道路’,還不是你們這批漢奸,把胡人引進關來,迎進了北京?我現在話已經說完,你出去在二門外等候,我要收拾一番,再命你把轎子抬進二門。我和身邊兩個姑娘都要在二門以內上轎。不讓你們進來時,你們一個都不準進入二門,不然就是你對我無禮,攝政王不會饒你!”

光時亨連聲說:“是,是,請你趕快收拾。”說完,帶著仆人退了出去。

竇妃讓舅舅把二門關起來。等舅舅回來後,她對他說道:“可惜我見不到爹媽了。我不能受胡人之辱。看來你們在限期以前把我獻出,不會有罪。縱然有罪,也不會死。那幾千兩銀子夠你們和我父母過一輩子。”

舅舅和舅母一聽此言,不由地痛哭起來。端木清暉也哭了起來。竇妃對端木說:

“你現在就從後門逃走。兵丁們都在前門把守,他們不曉得還有後門,看來他們對這一帶不十分熟悉,你趕快逃走吧。”

端木清暉說:“我早已發誓:娘娘死,我也死。我就是現在逃走也逃不出他們的手心。我決不受胡人之辱。”

竇妃請舅舅、舅母暫到西房等候,她要同端木趕快梳妝更衣,準備上轎。舅母本來在哭泣,現在想著外甥女不會死了,心裏倒感到一點安慰,同著老頭子往西廂房走去。

竇妃將上房門關了起來,取出一根絲絛,要端木搬一把椅子替她在梁上綁好。端木也下了必死的決心,盡管兩手微微打顫,但還算鎮定,沒有推辭,也沒有勸竇妃不要死,趕快把繩子綁好。竇妃從箱子裏頭取出來妃子的衣冠,要端木幫助她穿戴完畢,然後拿一麵銅鏡照了片刻。許多天來,她常常想到上吊的事,但每次想起來,既有很大的決心,也不免恐怖之感。如今真要上吊了,反而表現得十分鎮定。她歎口氣對端木說:

“盡節而死,留得一身清白,死而無憾,隻恨不能見父母一麵!”

她又拿起銅鏡照一照,發現自己雖然近來消瘦了許多,而且臉色慘白,但是一雙哭紅了的大眼睛仍然很美。她想:啊,原來攝政王是聽說我的美貌才這樣到處找我!於是她微微一笑,抬起頭對端木說:

“天下有多少讀書有學問的,食朝廷俸祿的須眉男子,在此天崩地坼之際,倘若都能像我們兩個弱女子這樣有氣節,國家何患無救!”

她向西南方跪下去,磕了三個頭,哽咽說道:“皇上,臣妾今後不能再服侍陛下了!”

說畢,她鎮靜地站起來,要端木扶住她,先上了小凳子,再把頭探進絲絛裏邊,雙手抓住絲絛,回頭對端木說:

“清暉妹妹,你不必隨我自盡,趕快從後門逃走!”

端木跪下去哭著說:“娘娘先行一步,奴婢隨後便來。”

竇妃不再說話,將凳子踢開,頭掛在繩子上,雙手放了下來。

端木隨即對著她磕了三個頭,站起來哭了片刻,然後擦幹臉上淚痕,走到西房門外,對王義仁說:

“請舅爺到前院告訴那個狗官,可以把轎子抬進來了。”

王義仁從西房出來,渾身打顫,說:“娘娘梳妝好了麼?”

端木點點頭,沒有說話,隻從懷中掏出竇妃的絕命詩,遞給王義仁,說:“你把它藏好,事後再看。這後麵有兩句話,照著那話去辦。”

說了以後,她匆匆回到上房。

王義仁走到二門外,告訴光時亨:“你們將轎子抬進內院,請娘娘上轎。”

端木回到上房,對懸掛在梁上的竇妃說道:“奴婢事情完了,你的絕命詩也交給舅爺了,他會轉給大順皇上的,你放心吧。”

隨即她取出一把準備好的利剪。自盡之前,她又用手推了推竇妃的屍體,知道她已經完全斷氣。這時二門口傳來了腳步聲。她舉起剪刀對準自己的喉嚨猛然刺去,倒在竇妃的腳旁,鮮血奔流……

第四章

從獲鹿往西便進入了太行山,一直到平定州,山勢才緩下來。這中間要經過井陘、固關,都十分險要。李自成到了平定州,心境稍微鬆了一點。一則想著敵人要打進固關並不容易,那裏有紅娘子的健婦營在抵禦追兵。二則他也產生了一個希望,希望憑借太行山的天險,固守山西,然後力圖恢複。隻要山西不失守,他大順江山就不至於失去,一旦創傷養好,就可以重新進入畿輔,奪取北京。但在這種使自己寬心的想法後麵也埋藏著一種深深的憂慮。他不能忘記半個月來他所經曆的失敗,這是他以前沒有料想到的。山海關一戰幾乎使他的將士死傷了三分之二,剩餘下來的也變成了士氣不振的部隊。更不料在慶都、真定又連著兩次敗北,他自己受傷不算,與他多年出生入死的親信將領一批一批死去,最後死去的兩個重要將領是穀可成和李友。這些事使他想起來就十分難過,也十分害怕。他擔心山西如遭敵人進攻,或許無法死守。山西倘若失去,關中也無法固守。還有一件事情也使他感到吃驚和害怕的,是他沒有想到如今的百姓竟然那樣反對他,夜間燒毀自己的房屋,在曠野裏呐喊,騷擾他的部隊;又把路邊的水井都填了,使他的人馬都渴得要死。一到平定州,他就獲悉山西、河南、山東各處都在叛亂,幾乎不可收拾。他不覺自己問道: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