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悲風為我從天來(7)(3 / 3)

李岩感到疑惑,猜想可能是為竇妃的事。但又想到,會不會皇上聽了他的話,心中明白了,知道目前河南萬不能丟,穩定豫北,即是穩定河南,穩定河南,大局方有回轉可能,因此決定要他趕快回河南去呢?李岩不敢耽誤,也不顧疲憊,騎上了劉體純給他換的戰馬,帶著少數隨從,匆忙登程。一麵奔馳,一麵心中仍在疑惑不解,到底為何這麼緊急,命我速去太原行在呢?

自從多爾袞下令清查隱藏宮女和限令東、西、中三城居民遷出之後,三天過去了。竇妃感到自己斷難幸免,隨時懷揣一個“死”字。雖然限期是十天,但有許多住宅剛過三天就被滿洲兵占領了,不管房主人一家死活,硬是趕走,甚至連家具什物也不許搬走一件。幸而陳豫安在北京熟人較多,在宣武門外找了一處宅子住了下來。陳豫安為忠於李公子兄弟所托,對王義仁一家悉心照顧,操了很多心,也擔著很大風險。兩家人仍住在一起,竇妃和舅父舅母住在後院,陳家住在前院。胡同十分僻靜,很少有車馬行走。恰好王媽的兒子也住在宣武門外,靠近琉璃廠一個小胡同內,相距不遠。王媽有時也去家中看看兒子,消息反而靈通多了。隻要朝野有什麼重要消息,陳豫安和王媽的兒子就會趕快告訴王義仁。王義仁心上擔負著千斤重擔,日夜提心吊膽。他深感自己老夫妻和外甥女都是在胡人的刀尖下生活,隨時都會大禍臨頭,吃不下飯,睡不好覺,臉上很快地消瘦下去,顴骨和鼻梁顯得越發高了。多虧陳豫安盡心照顧,使他還不至於完全絕望。

一天下午,竇妃在睡午覺時做了一個凶夢,醒來後仍然驚魂不定,草草梳洗以後,坐在閨房的窗前納悶。在宮中時她跟著懿安皇後學會了做詩,有一次田娘娘和袁娘娘來朝拜懿安皇後,看見她做的舊詩,著實稱讚一番,還賞賜了一些東西,其中最名貴的是李清照用過的一方端硯。昨天她預感到會大禍臨頭,半夜起來,瞞著兩個宮女,在燭光下寫出了六首絕命詩。寫好以後,她一邊推敲,一邊暗暗流淚。改好以後,她謄抄在一張素箋上,壓在鏡奩下邊,準備臨危自盡時交給舅父,日後想辦法獻給大順皇帝。現在她將絕命詩取出來,從頭默誦一遍,滿懷酸痛,淚如泉湧。年紀稍長的那個宮女端木清暉進來替她斟茶,看見這種情形,小聲地淒然問道:

“娘娘,你又做詩了?”

竇妃隻顧流淚,沒有回答,將素箋推到端木清暉麵前。端木清暉雙手捧起素箋,看了一遍,知道是竇妃的絕命詩,不覺哽咽流淚。那六首詩寫道:

深宮十載依孤鳳,已拚琴棋送此生。

不料身逢天地改,秦兵一夜滿京城。

慈慶宮中盡痛哭,倉皇國破悔偷生。

驚魂未定新承寵,挾淚春風入武英。

創業從來非易事,君王百戰又東征。

焚香夜夜丹墀上,夢裏頻驚戰鼓聲。

忽報君王戰敗回,宮門接駕已魂摧。

那堪再見滄桑變,一寸寵恩一寸灰。

青圍小轎離宮禁,暫落塵埃金玉身。

懷抱貞心寧惜死,黃泉有路總歸秦。

撫事猶疑夢耶真,惟知街巷漲胡塵。

畫梁難閉雙紅目,望斷家鄉骨肉親。

端木清暉和竇妃年歲相同,也大體上有相同的生活經曆,隻是竇氏得到李自成的寵愛,成了妃子,而她仍然是宮女身份。最打動她的心的是第六首詩的後二句,讀完後忍不住掩麵小聲痛哭,久久不能抬頭。竇妃抱住她的肩膀,倚著她一起痛哭。哭了一陣,端木清暉揩去眼淚,嗚咽說道:

“娘娘,倘有不幸,奴婢必隨娘娘於地下,決不受胡人之辱!”

忽然聽見舅舅在階前幹咳一聲,竇妃和端木清暉趕快拭去眼淚。正在前邊晾衣服的宮女,趕快擦幹雙手,站起來替王義仁夫婦打開湘妃竹簾。舅舅、舅母進來以後,不肯在上邊坐,同竇妃東西對麵而坐。

舅舅說道:“娘娘,你的父母,又有了消息。”

竇妃趕快問道:“他們什麼時候能來到京城?”

舅舅說:“本來前幾天就應該來到,隻因為追趕李王的滿蒙大軍正在班師回京,沿路兵馬雜遝,又沒有車子,所以耽擱了時間,今日得到別人捎來口信,說他們明後日準可來到京城。”

竇妃流出眼淚,隻盼望早日能與父母相見。她哽咽說:“早來一天還可以相見,來得晚了,誰曉得能不能見到?”

舅舅說:“萬事自有天定,你不要過於憂愁。”

舅母接著說:“我已經同王媽商量好了,萬一有了好歹,這位小姑娘可以同王媽逃出去,暫時藏在王媽家裏,日後再向別處躲藏。隻是端木姑娘長得這麼俊,一舉一動都不像平民小戶人家樣子,往什麼地方躲藏,我同你舅舅正在想妥當主意。”

舅舅接著說:“三河縣老百姓因為不肯剃頭,已經反起來了,攝政王害怕各地百姓都反起來,已經下令京城一帶百姓暫不剃頭。顯然這隻是暫時緩一緩,以後還是非剃不行的。那些投降胡人的文臣,已經都剃了頭,有的還上了奏本,請求嚴令各處軍民官紳剃頭。你看,什麼樣無恥的人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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