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寅東的建言不無道理,但此係非常之時,不能在用人上過於講求‘正本清源’四字。近來範學士常同臣議論此事,都是同一個想法。”
多爾袞立刻轉向範文程,問他有什麼意見,範文程侃侃而談,談到目前用人不必講究“正本清源”的話,要講究對開國創業有沒有幫助。他先從漢高祖談起。漢高祖用人隻講究能幫他打天下,不講小節。像陳平這樣的人,有人在漢高祖麵前說他的壞話,但是漢高祖依然重用陳平,得了大濟。漢武帝用人也不講究細行。曹操下數“令”征求治國人才,不論出身,也不顧小節。範文程平日十分留心曆史上的治亂往事,明白如何用人是目前清朝開國建業的極其重大的問題,所以趁此機會,從西漢講起,一代代講下來,一直講到朱元璋的用人之道。他不愧是清朝的開國名臣,引古證今,切合時勢,頗為精辟。最後,範文程說:
“目前,我大清初進中原,天下未定,隻要能幫助我大清平定天下,就不妨錄用。有功者破格升賞。投降之後,如再犯法,嚴加治罪。”
多爾袞聽了以後,連連點頭,哈哈大笑,立即命筆帖式將這些話都記了下來,又命按照他的意思給柳寅東下一道諭示。筆帖式先用滿文起稿,再譯為漢文,經範文程看過,略加潤色之後,即命謄寫在一張黃紙上,然後蓋了攝政王的印璽,即日發出。這道攝政王諭有幾句重要的話,足以表現清朝開國時的用人政策:
經綸方始,治理需人。凡歸順官員,既經推用,不必苛求。此後官吏犯贓,審實立行處斬,鞭責似覺過寬。自後問刑,準依明律。談了用人政策之後,話題就轉到重大決策上。一個重大問題是關於遷都北京的事。近來他已多次將滿蒙漢諸王、公、貝勒、貝子等召到武英殿秘密商議,不久還要召集一次王公大臣會議,正式宣布遷都北京。他現在也懂得一些漢族的說法,這叫做“定鼎燕京”或“定鼎中原”,以後真正的清朝就在中國開始了。眾王公大臣會議之後,就要派專使去盛京迎駕。現在要加緊遷都的準備,要趕快將李自成臨走時燒毀的宮殿修好,一時修不好的宮殿也要加緊準備,重新修建。
第二個重大問題是如何對付南京方麵。南京方麵另立新主,看來勢在必行。他必須趁熱打鐵,派兵進取江南,決不允許南京新立的朝廷站穩腳跟。他自從進關以來就宣揚清兵的宗旨是平定中原,統一四海;它的江山是得自“流寇”之手,而不是得自明朝之手;它是為明朝報君父之仇來的,所以明朝臣民包括各處藩王都不許再另立君主。他已經用他攝政王的名義給南京的兵部尚書、在揚州督師的史可法去了一封書信,現在正等待南方消息。
第三個重大問題是繼續剿滅“流賊”的事。已經決定目前暫時休兵,到炎熱過後,秋高馬肥,再命英親王阿濟格從長城外向西進兵,先奪取榆林、米脂、延安,然後進攻西安;命豫親王多鐸遠征江南。倘若李自成又召集人馬,敢於同大清對抗,多鐸遠征江南的大軍就暫緩向南,先從懷慶府南下,渡過黃河,進占洛陽、陝州、潼關,與阿濟格兩路配合,互相合力,一舉把李自成徹底消滅。
這樣討論之後,大臣們就從武英殿叩頭辭出。多爾袞一個人留在東暖閣繼續思考。他不禁想到幾日內福臨小皇上和宮眷們就要從盛京來到燕京,他自己的全部家眷也要來到,不由地滿懷喜悅。他自己的攝政王府也正在修繕,以後的日子就不像現在這樣兵馬倥傯,一天到晚連一個令他滿意的女人也沒有。忽然,永福宮太後的影子又在他的眼前出現,他仿佛看到了她那似乎有情又分明莊重的神情,那對他深情望著的眼睛,聽到了她說話時十分動聽的聲音……她不但會滿語,而且會漢語,識漢字,真是了不起的女人啊!每當想起她的時候,他總不免為她的年輕美貌而心旌動搖,此刻又是這樣。他趕快收斂起這種胡思亂想,重新思考用兵西安和南京的大事,思考如何修複宮殿、如何迎駕、如何確定留守盛京的人員。這些事在平常時候他可以一個一個冷靜地思考,而這時他的心中很亂,許多事一古腦兒湧上心頭,使他不能有條有理地思考下去。過了片刻,他又不能不想到女人的事。他知道自從他下了嚴禁私藏宮女的命令以來,已經三天了,據稟報已經查到了六七十個宮女,尚未完全查清。查清之後,一部分宮女將賞賜滿洲八旗官兵,一部分將仍回宮中。他聽說李自成很寵愛一個姓竇的宮女,那宮女不但容貌美,而且粗通文墨。李自成離京時並沒有將她帶走,為什麼尚未查到?他心中不高興地說:
“一定得趕快替我查到,送進宮來!”
注釋:
[1]真定——即今河北正定。
[2]順天巡按禦史——順天府管轄北京城郊及周圍五州十九縣,其地位等於一個重要行省,故清初因襲明製,特設巡按禦史,不久廢除。
第三章
五月初四日,李自成來到了真定。他的傷勢並不很重,隻是當中箭的時候,恰好馬失前蹄,所以從馬上栽了下來,經過兩天來的醫治,傷勢已開始好轉。他不能騎馬,但也不願坐轎,親兵們就用一把圈椅綁兩根竿子,每端再綁一根橫竿,像轎子一樣由四個人抬著。圈椅上搭一個用黃緞子紮的篷,一則表示他是皇帝,二則也可遮一遮烈日。這樣抬著走,既比轎子風涼,又可看清楚行軍中的人馬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