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挨過幾天,到了五月十二日,追趕李自成的清兵和吳三桂的關寧兵已有大批人馬返回北京。王義仁將新得到的戰事消息告訴了竇妃。他說,在慶都打了一次大仗,李王的人馬又吃了一個敗仗,大將穀可成陣亡。吳三桂用穀可成等大順將領首級在慶都祭奠了他的父母,然後又同清兵一起繼續窮追。李自成在真定境內勒兵還戰,親自督陣,不幸中箭落馬,差點被清兵捉到。幸而身邊將士拚死相救……
剛說到這裏,二門上有叩門聲音。他趕快走出二門,竇妃隻聽他在前院與陳豫安小聲嘀咕了一陣,心裏想,一定又有什麼不好的事兒。等舅父回來後,隻見他臉色沉重,緊閉嘴唇。她急於要知道李自成的情況,趕快問道:
“大順皇上的吉凶如何?”
王義仁說:“大順皇上雖然中箭落馬,但傷勢不重,被將士們搶救去了,晚上住在真定郊外,到了半夜就起駕走了。清兵雖說打了大勝仗,可是也損傷了不少人馬,所以沒有窮追,隻有一兩千人繼續向井陘追趕,想趁機會奪取婦女、騾馬、財物。大順軍因為戰敗,逃命要緊,果然沿路丟下很多婦女、財物。清兵為了奪取人財,眼睛都紅了。沒有想到在固關外邊大約二十裏處,忽然遇到埋伏,截殺一陣,清兵死傷過半,剩下的狼狽逃回。”
竇妃又問道:“你還聽到些什麼消息?”
王義仁雖然聽到些對李自成很不利的消息,但是不願說出來增加外甥女兒的憂愁和悲傷。他搖搖頭,表示沒有別的消息,但是他不肯離開,分明仍有話說。竇妃看在眼裏,心中十分狐疑,又忍不住問道:
“大順皇上的傷勢到底重不重?”
舅舅說:“我聽到的都是謠傳,有的說很重,有的說不重。我剛才說傷勢不重,是怕你為他操心。這事情我也不清楚。”
竇妃又問:“剛才你在二門外邊,那位陳先生對你說的什麼事情?”
舅舅深深歎了口氣,回答說:“這消息我說出來,你可千萬不要驚駭。”
竇妃問道:“到底什麼事情?”
王義仁說:“今天攝政王出了曉諭,東城、中城、西城這三城的住戶,不論勳戚、官紳、士民,自今日未時起,統限於十日內遷走,所有房屋都騰出來供滿洲兵居住;王侯深宅大院供滿洲王、公、貝勒、貝子、固山額真們居住。你說這怎麼好呢?往哪兒遷呐?”
竇妃臉色如土,低頭不言,不知如何辦好。
王義仁又說:“還有個消息更叫我害怕。”
竇妃問道:“還有什麼消息,舅舅?”
王義仁說:“攝政王今天下了一個嚴厲曉諭,不許隱匿明朝的宮女及‘流賊’遺留的婦女。如有隱匿不報的,嚴加懲處,全家抄斬。聽說這些宮女和婦女都要賞賜滿洲官兵。”
竇妃聽了這話,渾身一顫,幾乎站立不穩。她原來還指望李自成平安回陝,重整人馬,再來北京。沒想到在慶都、真定又吃了兩次敗仗,受了箭傷,生命吉凶很難說。更沒有想到馬上要搬出西城,往哪兒去呢?如何隱藏呢?特別使她害怕的是,不許隱匿宮女……她不敢想下去,隻是低聲地痛哭。舅舅、舅母也同她相對哭泣。兩個宮女也感到絕望。哭了一陣,竇妃哽咽說道:
“我已經作好了死的打算,但望在死之前,能見到父母一麵。請舅舅派人速去告我父母,催他們趕快進京。這兩個隨我出宮的宮女,請舅舅無論如何給她們找一個落腳的地方,免遭胡人毒手。”
兩個宮女說道:“娘娘自盡,我們也跟著自盡,寧死不能受胡人侮辱。”
王義仁說道:“你們都不要急,我馬上去打聽消息,或能在外城尋找一座宅子,趕緊搬去。我絕不能獻出自己的外甥女。寧肯全家砍頭,我們要死死在一起。”
舅母在神前燒香禮佛,然後又剪了一個紙人,作為吳三桂,在心口和身上釘了許多釘子,埋在後院糞坑邊,恨恨地咒罵幾句。回到屋中,看見竇妃和兩個宮女仍在哭泣,她對她們說:
“唉,不用哭,天無絕人之路!……”
多爾袞到北京以後,采納了一些漢族文臣尤其是範文程和洪承疇的建議,接連發出諭令:凡是投降的明朝官吏,一律照舊任職,立功的官升一級。這樣,一些在野大臣,有的是同閹黨有牽連的,有的是貪汙犯罪的,有的是降過李自成、授了高官的,有的是因朝中門戶之爭而丟了官職的,不管什麼人物,隻要有人推薦,多爾袞就馬上任命;有的人因為確有聲望,則給予重要官職。像涿州的馮銓,因閹黨的關係,廢居家中,如今也做了內院大學士。滿洲文臣中有不少人對此私下紛紛議論,但沒有人敢對多爾袞公然說出。新降的漢人中倒有一個文臣,名叫柳寅東,現任順天巡按禦史[2],他出於對新主子的一片忠心,也知道滿洲文臣中對多爾袞的用人有不少議論,就給多爾袞上了一封“啟”,其中有幾句很懇切的話:
近見升除各官,凡前犯贓除名,流賊偽官,一概錄用。雖雲寬大為治,然濁流不清,奸欺得售,非慎加選擇之道,其為民害,不可勝言!……一天,多爾袞在武英殿東暖閣召集滿漢大學士等商議軍國大事,滿漢吏部尚書也參加了會議。多爾袞先問他們對柳寅東的建議有何意見。滿漢大臣中有人讚同柳寅東的意見,有人在揣度攝政王的心思,不肯說話。多爾袞就問洪承疇。洪承疇因為自己也推薦了一些人,其中包括閹黨的馮銓,所以也不肯多說話,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