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二更時候,李岩派自己最親信的二十個兵丁,由一位半老的官員帶領,來到武英門外。李自成得到稟報,立刻將這官員叫到麵前,親自問話。官員跪在地上磕了頭,不敢起來。李自成仔細望了一眼,覺得麵孔很熟,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
跪著的官員不敢抬頭,回答說:“小臣姓鄭名德成,原是李公子府上的夥計,隨李公子起義,投奔陛下。”
李自成恍然想起來,認為此人確實可靠,不覺點了點頭,又問道:“你帶了幾個人來?”
鄭德成回答說:“小臣帶了二十個弟兄,三乘青布小轎。”
李自成又問道:“去的地方你知道麼?”
鄭德成說:“小臣知道。房子原是小臣前去借的。”
李自成又說:“你這二十個弟兄,可都是李府上的舊人麼?”
鄭德成說:“有的原是李府家人,李公子起義時候,將賣身的契約都當場交給他們燒毀了。也有的是李府上的家丁。這都是最心腹的人,請陛下放心。”
李自成說:“你們走在街上時,務必小心,不可驚動街巷內的百姓,要暗暗送到那地方,辦妥之後,悄悄走掉,隨大軍出城。”
鄭德成磕頭說:“遵旨。”
李自成說:“你去武英門外等候吧。”
鄭德成走後,李自成回到寢宮,對竇妃說:“三乘小轎已經來到,停在武英門。你帶著兩個宮女上轎去吧,東西也由宮女們抬送出去。”
竇妃伏地叩頭,痛哭起來。李自成心中也很難過,催著說:
“不要哭,不日我們就會相見的。”
可是竇妃怎麼能夠不哭呢?盡管她希望日後能夠相見,或者李自成把敵人打跑,收複北京;或者暗暗派人將她從北京接往長安。可是這一切又很渺茫。她現在必須離開李自成,躲藏起來。躲藏的地方,她並不清楚,一切聽從皇上安排,能不能躲藏得住,她也覺得凶多吉少。萬一別人知道,她的性命很難保住。敵人進來之後,她也很難不被搜查出來,今晚的離別也就是死別了。盡管她同李自成相處日子很淺,但是她忘不下大順皇上對她的恩情,把她個人的幸福、一家人的幸福都寄托在大順朝的興旺上麵。而現在大順皇上要退出北京了,將她單獨留下,也許要不了多久,她就要為大順皇上盡節了,所以她哭著不能起來。李自成也被她哭得心中疼痛,忍著眼淚,連連催促。竇妃知道不能再耽擱時間,磕了一個頭,由宮女扶著從地上起來,眼淚汪汪地又望了李自成一眼,說道:
“皇爺保重,臣妾去了。”
李自成點頭說:“我送你上轎吧。”
竇妃一麵哭,一麵由宮女攙著上了小轎,另外兩個心腹宮女也都上了小轎。她們所帶的金銀和衣服用品都放在小轎裏邊。當轎子抬起的時候,竇妃想從轎門向外看一看,可是轎子已經走動了,隻聽見她在轎子裏邊悲聲說道:
“皇爺保重,皇爺保重。”
三乘小轎剛剛出去,宋獻策來到,向李自成稟奏:“已經派飛騎往山西向陳永福傳旨,囑咐他鎮守太原,不可疏忽。其餘在山西的人馬,能夠抽調的盡量抽調,出固關迎接聖駕。”
奏報以後,他忙著要照料全軍退出北京的事,又出宮去了。
李自成在武英殿院中徘徊,等候著隨時還有重要事情向他稟報請示。果然到三更時候,吳汝義送來了陳永福從太原來的十萬火急塘報。塘報上說,山西情況很不穩,上黨一帶已經有了叛亂,大同的薑瓖也不可靠,謠言說他準備投降滿洲,許多地方原來投降的官吏士紳和躲起來的官吏士紳如今紛紛圖謀叛變。塘報中又說,健婦營已經到了太原,由於現在兵力缺乏,護送晉王宗室去西安的事暫緩,留下來以備不時之需。
李自成看了塘報,大為吃驚。他原以為秦晉是一家,山西也等於是他的故鄉。所以當初他過了黃河,從平陽一直到太原,兵不血刃。到太原也隻打了一個小仗就進去了。全晉處處迎降。沒有想到因為他在山海關打了敗仗,消息很快傳到晉省,而山西竟然也要背叛他,他怎能不生氣和震驚呢?
隨即他又接到稟報,說是吳三桂的人馬已經到了通州,正在休息,說不定明天一早會從通州啟程,向北京進兵。
三更過後,宋獻策同李岩一起進宮,催促李自成趕快出城。李自成說:
“何必那麼急呢?將士們全都退出以後,朕再離開北京不遲。”
宋獻策說:“如今在城內的人都走了,隻有皇上的禁衛未動,另外有兩千騎兵還在朝陽門外,防備吳三桂的人馬突然來到。”
李岩接著說:“倘若吳三桂連夜進兵,這兩千人馬也抵擋不住,請陛下不必耽誤,此刻就出城吧。”
李自成走出武英門,看見他的烏龍駒已經牽在金水橋外,他的親軍站滿了金水橋外的空地。王長順也在那裏等候。李自成看見他,問道:
“你年紀大,經不起辛苦,為什麼還不出城?”
王長順回答說:“皇上未走,我怎能出城?”
李自成不再說話,向午門走去,一麵回頭吩咐:“趕快放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