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字寫得不錯。”懷空湊過來看,倒是讓我嚇了一跳,筆尖在紙上暈開一團,好好地字就這麼廢了。
我盯著紙上,通篇的字筆筆崢嶸,處處模仿,已經很像了,卻還不是。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懷空念了兩遍,“倒是悲切的很。”
他是不記得了,這還是他親手寫給我的。
不見倒不是不見,隻不過見了也不是原來那個人。
“你看,又來了。”
我抬頭看懷空,他抬手輕輕捏了捏我的臉:“年紀小小倒是挺會悲傷。”他拿過我的筆,在紙上描摹了一遍,同樣的字他寫出來的感覺就不同,一筆一劃力透紙背,我離他極近,連他的睫毛都數的清。
每日例行的誦佛結束,他就可以全天陪著我,姻緣樹下都快被我們踏爛了,大部分是他在打坐,我在念念碎碎告訴他一些生活瑣事,也不管這樣是不是會打擾到他,反正我的私心擺在那兒,遲早要帶他下山……
至於他願不願意……
他不願意也得願意,我沒有其他的路可以走,要怨就怨他上輩子沒履行的了諾言。
“洛書?”
“恩?”
“你說,真的有佛嗎?”
我一驚,見懷空皺著眉頭,手上念珠也不轉了,眼睛透著迷茫。
“有啊。”
“你如何得知?”
我反問:“你怎知世上沒有佛?”
“你看香堂裏的那些人,祈求的無非是無病無災,又有幾個人能如願,即便如願了,又是不是佛了解他們的誠心幫他們如願?”
我……
還真沒打算讓他動搖對佛的信仰,這如果出差錯,會不會對他回到仙界有影響?
那可不是我想看到的。
於是我斬釘截鐵:“有佛。”
“是嗎?那我們求佛,佛求誰?”
“求自己,”我扳起他的頭,指著遠處那個慈悲天下的佛,“他看的,其實是自己的心。”
眼觀鼻,鼻觀心。
“你念佛,是因為求六根清淨而非要求什麼,心中有佛便是有佛,說句大逆不道的,你若想,你便是佛。”
“小施主倒是看的明白。”
我和懷空轉頭,他立刻站起行禮,恭恭敬敬:“方丈。”
“念佛就是為了六根清淨,若說真的要求個什麼,也隻是尋求自己的本心,”方丈轉頭看香客,“世人不懂,紅塵紛紛亂俗心,隻道佛萬能,隻可惜佛之所以是佛,也隻是因為我是我。”
方丈說完,有意無意看了我一眼,目光像是掃進了我心裏,透視了我的想法。
懷空不知道我的心思,對著方丈行禮道謝後,趁方丈轉身,抬手掐住了我的臉,又輕輕拍了拍。我衝著他做了個鬼臉,手拽住他的袖子,然後壯著膽牽住了他的手。
懷空隻是稍微愣了下,並沒有掙脫。
這算是我的一個小進步嗎?
再次登上熟悉的石階,沿路遇到的和尚都微笑向我致意,我也合掌向他們回禮,抬頭就看到他站在門口,袈裟一身,遺世獨立。
十年了,我和他早就不是孩童,但親密如初。
如今已經即將入夏,窗外的樹影投到案上,懷空執筆在紙上寫下一篇又一篇的佛經,身旁堆了厚厚一疊的手稿。我用一根小竹枝時不時去碰碰他,但是他依舊安然。
“懷空。”
他沒有抬頭,隻是“嗯”了聲,沒有絲毫想要認真聽我說話的意思。我欲言又止,話到嘴邊還是說不出來。
“說吧,從昨天就看你心不在焉。”
“懷空……我想要一根紅繩。”
他的筆一頓,抬眼看了我下,又繼續漫不經心的抄寫佛經:“嗯。”
這個嗯是什麼意思?
他到底還記不記得小時候的那句話?我不信十年的朝夕相處他就一點都沒感覺。
“你是給他的嗎?”
“什麼?”
“華容,”懷空看著我,“是這個名字對吧,你從小到大一直寫的就是這個名字。”
“是。”我承認的爽快,華容就是懷空,可是他不知道,我也不想讓他知道。
“求紅繩的規矩,你應該清楚,從山下三步一叩首,”他擱筆起身站到窗邊,背對著我,“你要的話,就求吧。”
他倒是忘記了,小時候答應的明明是他。
隻有我當真?
我沒有說任何話,轉身離開。三步一叩首,我也不是做不到,不過一座惠山而已。膝蓋重重磕在石階上,一頭拜下去,再起來走幾階,跪下去再起來,重複幾次過後,膝蓋已經有了些許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