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曆山大沒答話,隻是彎腰把孫漪僅剩的登山包提起來。
“不麻煩您,我自己來。”孫漪趕緊說。
“不麻煩,不麻煩,寶貝兒!讓他拎,他力氣可大了!”艾莉薩說,“咱們走吧!如果不是這麼堵車的話,20分鍾就能到家,可現在呢,得半個多小時,嘖嘖!其實乘地鐵還更方便些,可是又罷工……真的,如果沒有大件行李的話,還不如乘地鐵,是吧亞曆山大?”
亞曆山大點點頭。
就這樣,孫漪跟隨勒格朗夫婦坐上了他們小小的、單門的灰色雪鐵龍——其實也不算很小,但與勒格朗夫婦一比實在顯得特別小——亞曆山大得貓著腰開車,艾莉薩則隻能單獨坐後座。
半小時的車程,在艾莉薩滔滔不絕的話語聲中,副駕駛位置上的孫漪終於沉甸甸地睡著了。
勒格朗家位於巴黎近郊92省,是一幢橘黃色斜屋頂的單層房子,沒有車庫,車停在院子裏,幾乎把小小的院子占滿了,僅剩的一點地盤種上了幾株天竺葵和兩棵桃樹。
夫妻倆沒有孩子,因此艾莉薩熱衷於各式各樣的接待活動。她接待過來自世界各地的學生,包括兩個愛斯基摩孩子和一些孫漪從沒有聽說過的地方的孩子;還接待過一位隨團前來巴黎表演的魔術師,他經常把勒格朗家的一些小東西變不見,離開時也忘了把它們再變回來……這些,都是日後閑聊時艾莉薩談起的。
當下孫漪被叫醒,下車,跟隨勒格朗夫婦一同進屋。
剛進門,孫漪雙眼一亮,隻見一隻黑毛大狗懶洋洋地趴在沙發上,見了生人也不叫,頭都沒抬。
亞曆山大走過去,蹲在沙發麵前摸摸狗頭。
“這是魯魯。”亞曆山大說——這是迄今為止孫漪聽到他說的第一句話。
“魯魯19歲了!”艾莉薩補充,“難以置信,對吧?相當於人類的100歲!魯魯是退役的警犬,立過很多功。”
“太厲害了!”孫漪說,“怎麼才能搞到真正的警犬呢?”
“哦親愛的,我剛才說這個的時候你睡著了……亞曆山大是警察啊,就在巴黎聖母院對麵的市警察局上班,負責的可都是大案要案!”
孫漪肅然起敬,她看見亞曆山大粗糙的黑臉仿佛紅了一下。
“不多說不多說,來來來,先吃飯,嚐嚐我的手藝……這你剛才可能也沒聽到,我是專業的糕點師傅,就在拐角的糕點店工作。”
孫漪立刻感到很餓,她覺得自己很有口福。
趕緊洗手坐下,客氣了兩句,孫漪目光炯炯地掃視著琳琅滿目的餐桌。一盤又圓又白又可愛的蛋糕放在桌角,已經切好了,孫漪伸手拿出一個扇形,狠狠咬下去。
下一秒鍾……孫漪眼淚都出來了,她丟下“蛋糕”,向洗手間狂奔而去。
等她把嘴裏又腥又臭的“蛋糕”吐幹淨並且漱完口出來,看見艾莉薩等在洗手間門口,一臉驚駭地問:“寶貝兒你這是怎麼啦?不好吃嗎?”
孫漪悲憤地問:“您說您是專業的糕點師傅?”
“我是啊!”艾莉薩委屈地說,“可這奶酪不是我做的,是我特意買的味道最濃鬱的山羊奶酪……”
當天晚上,在她樸素而整潔的小房間裏,孫漪更新了她在法國的第一篇博客:
“兩天之內吐了兩次,開局不順,未來一年大約不會那麼順利吧?從小旅館轉移到接待家庭,丟失的行李還沒有任何音信。亞曆山大是警察,幾乎聽不到他的聲音,在這點上他的大狗魯魯與他一模一樣。艾莉薩是糕點師,始終能聽到她的聲音,包括現在,隔著門也聽得一清二楚……唉,好累好累,得早點兒睡。又:法國奶酪真難吃啊,尤其是羊奶酪!又又:其實我覺得住學生宿舍也挺好,會多一點清靜多一點自由……”
3
路易大帝中學還是16世紀的老建築,氣勢恢弘。
班裏30個學生,班主任兼曆史老師杜馬小姐給孫漪安排了座位。孫漪坐下時,同桌棕色頭發的男孩子側過臉,略微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杜馬小姐向全班介紹了孫漪的來龍去脈,回答了若幹問題,又笑吟吟地問:“孫漪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我知道很多中國人的名字是有特殊含義的。”
孫漪解釋說孫是她的姓,比方說大家熟悉的猴王也姓孫,漪是她的名,是水麵的小波紋。
“多美的名字啊!”杜馬小姐感歎,“真的很高興你能來路易大帝,成為我們班的一員,希望你在法國度過愉快的一年。”
簡短的歡迎儀式告一段落,杜馬小姐言歸正傳:“今天我們開始學習文藝複興。文藝複興這場思想文化運動,於13世紀末在意大利各城市興起,以後擴展到西歐各國,至16世紀達到巔峰。它揭開了近代歐洲曆史的序幕,被認為是中古時代和近代的分界。文藝複興起於藝術,擴展到科學、教育……”
9月的太陽透過古老建築寬大的玻璃窗,暖洋洋地照進來,孫漪全神貫注地聽講——不由得她不全神貫注,因為用法語上曆史課,這還是第一次,比日常對話可艱巨多了。杜馬小姐的話,大約能聽懂60%吧,因此孫漪不得不在腦海中進行一些串糖葫蘆的工作,把聽懂的、聽不懂的單詞串起來,再努力理解句子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