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殺了那個女人,師兄你就會迷途知返,回歸師門。師傅他就不會再傷心,而我……也會很開心的,師兄,你知不知道,我從來都沒想過要害你,我、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好,在這世上,除了師傅,我就是我唯一的親人……”
他用盡了全身最後一絲力氣,說出了這幾個字,已經是細不可聞,他的嘴唇仍在微微翕動,卻已經發不出半點聲音。
墨白的眼中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蓄滿了淚水,差一點又流了下來。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十九師弟最後的這幾句話,終於將他冰冷的麵具擊得粉碎。
尤其是他那雙眼神,沒有了怨毒,變得幽亮純真,好像又回到了初入師門的那個瘦小男孩,帶著點怯意瞅著自己,等到自己遞給他一塊糕點,他眼中露出歡喜,接過點心,毫無防備地大嚼起來。
“不、不,十九師弟,你不能死!我不會讓你死的,我這就給你解藥,我、我一定會救活你!”
墨白衝到十九師弟的身邊,伸手入他懷中,摸出一個瓶子來,拔去瓶塞,捏開十九師弟尚未合攏的嘴巴往裏就倒。
小七身子一動,正準備出手阻止,卻被若水一拉,聽她輕輕地道:“算了,由他去吧。”
小七回過頭來,隻見盈盈月光下,若水的眼中像是有霧彌漫。
他知道,她也被那十九師弟的話打動了。
她和那墨白一樣,表麵堅硬,可是內心卻是充滿了熱情如火的一個人,有著一顆再軟不過的心。
“情”這個字,就是他們最大的弱點。
那十九師弟正是牢牢抓住了這點,才在最後關頭打動了墨白的心。
隻是不管對方說得如何天花亂墜,小七始終不為所動。
一是因為那十九師弟所說的字字句句都和他無關,二來,他一個字也不信!他始終堅定地認為,這一切都是十九師弟玩的花樣和手段。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打蛇不死,後患無窮!水兒,你做人的心,不要太軟了。”
小七皺眉說道。
他印象中的若水,不會輕易被這樣的人打動,她現在這是怎麼了?
“我明白,小七,你說的道理我都懂。”若水點了點頭,她知道自己不該心軟,可是不知道怎的,現在的她就是狠不下心來,或許,這就是母性?
一想到自己的身體裏孕育著一條小生命,她就對生命充滿了期待和盼望,就算是十惡不赦之人,她也不會對之趕盡殺絕,而是會放對方一條生路。
這種感覺,她不知道該如何向小七解釋,或許,就算是解釋了小七也絕不會懂得。
隻有一個即將做母親的人,才會有這樣的心情。
小七……他自幼過得實在是太苦,身邊的每個人對他都是心懷惡念,這讓他永遠也無法卸下心防,所以,他的心比誰都要剛硬冷酷。
“那你還要我饒他?你知不知道,就是因為他,剛才你……我差點就失去了你們母子二人!”小七一想到剛才那驚險的一幕,心頭悸動。
像十九師弟這樣危險的人物,他一定、一定不能讓他繼續活在這個世上!
“小七,我知道。”若水感覺到小七的身子一顫,原本火熱的手一下子變得冰冷,她馬上知道他想到了什麼,心中一陣感動。
她輕輕地靠在小七懷裏,伸手攬住了他的腰。
他害怕失去她,她又何嚐不怕失去他呢?
小七的身子一僵,她居然主動抱住了自己,當著外人的麵前,她……主動?
他想伸手還抱,可是麵具下的臉一熱,有些不好意思。
“你忘了嗎?我曾經答應過你,要和你白頭偕老,一輩子也不分開。這個諾言還沒有實現,我是絕對不會離開你的。小七,有一句話你聽過沒有?”
她在他懷裏仰起頭來看他。
星光好像一瞬間落進她的眼裏,她的眼睛亮得出奇。
“什麼話?”小七的聲音不知不覺變得柔和了,眼中的殺氣慢慢消退,臉上充滿期待。
她這樣柔情款款地看著自己,肯定是要對自己傾吐情意,雖然周圍還有三個大男人豎著耳朵偷聽,未免有些讓他不好意思。
可這樣難得的機會,他怎麼可能錯過。
他覺得自己心跳加速,連呼吸都變得急促了,不知道她要說些怎樣的甜言蜜語,萬一太過甜蜜,那他真怕自己承受不來。
“好人不長壽,禍害活千年。”若水莞爾一笑,眼神慧黠而靈動。
“什麼意思?”小七一愣,他沒想到若水會說出這樣一句話來,她的情話呢?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呀。”若水嘻嘻笑道:“像我這樣的人,心眼又多、人又小氣、又喜歡捉弄別人,就是一個禍害,像我這樣的禍害,老天爺哪裏舍得就這麼讓我死了?我是一定會長命百歲的,小七,你也要陪我一起做個禍害,咱們一起為禍世間,好不好?”
“……”
小七無語地瞪著她,真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侯知府把腦袋一低,頭垂在胸前,不讓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瞧見自己臉上古怪的表情。
因為若水的話讓他聞所未聞,而且太震世駭俗了。
太子妃真是太、太、太……那啥了。
這樣的話也能毫無避忌地說出來,膽子還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他府裏的那些女人們,就算借給她們一百二十條膽子,也沒一個人敢對他說這種話。
太子妃不但說自己是禍害,還拉著太子殿下跟她一起做禍害,還要那啥……為禍世間?
侯知府感覺到自己的三觀受到了嚴重的衝擊,已經徹底找不著北了。
這天底下,怕是也隻有太子妃一人,敢對自己的夫君說出這樣大膽的言辭了吧?
最讓他驚異的是,太子殿下聽了之後,不但沒生氣,反而寵溺地撫了撫太子妃的頭發,輕歎一聲:“你這個鬼丫頭!”
聲音中是滿滿的柔情蜜意。
小七有些無語,更多地卻是無奈,他明知道若水說出這番歪理來,就是想讓自己饒了那十九師弟一命。
他也明知道自己該硬起心腸,不去允她所求。
可是被她這樣明亮的眼波看著,這拒絕的話他就怎麼樣也說不出口來。
但,真的要饒了那個凶手麼?
他活過來之後,誰能保證他以後不會再對若水下毒手?
他對若水的怨念那樣深,那樣重……
小七不敢冒這個險。
“小七,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你大可放心。此人身中劇毒,毒性已經侵入他的全身經脈之中,中毒己深,就算他服下解藥,能夠僥幸撿回一條性命,但他也會功力盡失,成為一個廢人,這輩子他要是再想和旁人動手,那是想也休想,他甚至連一個尋常人也會打不過了。”
若水一雙清水般的眸子定定地看著小七,再次猜中了小七心中所想。
“他會變成廢人?功力盡失?”小七看向那十九師弟,不確定地問。
墨白已經喂那十九師弟服下了解藥,正將他扶著坐了起來,讓他雙膝盤起,擺了個打坐的姿勢。
他雙手一前一後,按住十九師弟的前胸和後背,將功力緩緩送入他的體內,助他導氣吸收藥性,將劇毒排出。
十九師弟的腦袋耷拉在胸前,一動不動,宛如死去。
聽了若水的話,墨白的心中劇烈一震,內息差點失控,他忙收斂心神,導氣歸元,看向若水,沉聲問道:“你說的可是真的?我十九師弟他……他真的會變成廢人嗎?”
他和小七問句相同,可是意思卻大為不同。
其實他不用問,也知道若水說的不假。以若水的醫術,不能確定的事她從不亂說,她既然敢用肯定的語氣說出來,那十九師弟他……估計是真的會功力盡失。
他知道,這十九師弟年紀雖小,卻心機深重,更是心高氣傲,如果能救得他活轉,他知道自己功力全失,連一個普通人也打不過的時候,恐怕會比殺了他,更讓他難以接受。
那自己救活了他,反倒等於是害了他。
他會恨自己的。
“他想要的東西太多,身上背的東西也太多,是時候該放下了,不會武功,也沒什麼了不起,如果連這樣一點小小的挫折都接受不了,那他還是死了的好。”
若水瞄了十九師弟一眼,麵無表情地道。
墨白看到十九師弟垂在胸前的頭似乎動了一下,可他再仔細去瞧,發現十九師弟雙眼緊閉,早已經昏迷不醒,哪裏還會行動。
定是剛才夜風拂過,吹起了他的頭發,倒讓他產生了錯覺。
“你說得對,隻要活著,就有希望,就算是當個不會武功的普通人,也沒什麼不好。最起碼他不會再過以前那種刀尖上舔血,永遠提心吊膽的日子了。水丫頭,你能幫我救他嗎?”
墨白在月光下抬起頭,俊美的臉上露出淡淡的哀傷,眼神有些期待地看著若水。
他知道,如果若水不出手相助,十九師弟雖然服了解藥,他這條命還是保不住。
剛才他連運了好幾次內力,可是感覺十九師弟體內的經脈就像是被堵塞的河道,不論他如何運送內力,那經脈堵得死死的,總是通不過去。
墨白想起剛才若水的話,那是因為十九師弟中毒太深,經脈已經萎縮,全身肌肉已經麻痹,雖然服了解毒藥,藥效也沒辦法通過身體吸收而達到解毒的效果。
除非……
除非是若水肯出手相救!
她的醫術天下無人能及,墨白相信,就算是剛剛斷氣之人,隻要若水想救,她也一定能救得回來。
隻是,她肯救嗎?
十九師弟對她心懷惡念,一再地想要她的性命,這次如果不是自己見機得快,她現在已經是一屍兩命。
墨白捫心自問,如果他和若水易地而處,他是絕對做不到以德報怨,對十九師弟施以緩手。
說起來,如果他不是念在和十九師弟同門十幾年的情誼上,他都恨不得親手摘了這家夥的腦袋。
隻是看到他馬上要毒發身亡,讓自己眼睜睜地看著對方就這樣死去,他又做不到。
所以,他隻能硬起頭皮,老起臉皮,開口向若水提出求懇。
話問出口,他就覺得臉上發燒,有些抬不起頭來。
果然,若水還沒回答,小七已經冷冷一笑,道:“墨白,這話你也好意思問得出口?”
不好意思,問不出口。
墨白心裏答道,可是他還是定定地看著若水,神情堅定地道:“如果你肯救他,我可以答應你一件事,不論你要我墨白做什麼,就算是要我馬上割了自己的腦袋,我都絕不皺一下眉頭,我……認識這麼久以來,這是我第一次求你,若水,我求你,救救他。”
他虎目含淚,單膝點地,對著若水低下他高傲的頭顱。
看到這一幕,小七緊緊地閉上了嘴,一言不發。
他被墨白的語氣和行為震住了。
像他那樣一個心高氣傲的家夥,居然開口公然向一個姑娘低頭,下跪求懇,小七相信,這簡直比殺了他更難以做到。
可是墨白卻說了,也做了。
這一點,小七自問絕對做不到。
沒想到這個看上去沒什麼人味的家夥,對兄弟的情誼居然看得如此之重!
有情,有義,是條可值得結交的好漢子!
小七心裏升起由衷地敬佩,他默默無語地看向若水,讓她自己去做決定。
“墨白,我……”若水沉吟道,她的眼中也有著深深的震驚和感動。
墨白居然會為了他那個師弟,向自己下跪?
男兒膝下有黃金啊!
若水比小七更為了解墨白那高傲的性子,他這雙膝蓋,什麼時候向別人下過跪?他那條脖子,幾時向旁人低過頭?
就算是在聖德帝的麵前,墨白都是桀驁直立,站得像一隻筆直的蒼鷹。
可現在他居然……
若水看著那顆在自己麵前低下的驕傲的頭顱,那矮下去半截的挺拔身軀,心中百感交集,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雖然她隻說了三個字,墨白的心卻跳得像擂鼓一樣快。
“我……”若水再次開口。
墨白驀地抬起頭來,粗暴地打斷了她的話。
“你要是敢說一個不字,我就、就、就掐死你!”他的眼珠血紅,凶狠地瞪向若水。
他都已經把自己的臉皮子扔在她的腳下,任她踩任她踏了,她要是敢再拒絕他,墨白相信,自己真的會不顧一切地把她給撕碎了。
他那發怒的樣子,真像是一頭氣急敗壞的炸毛獅子。
“撲哧!”若水忍不住抿唇一笑,好笑又好氣地瞅著他,“小白,有你這樣威脅大夫的嗎?要是每個人都像你這樣,這天下的大夫哪裏還敢給旁人瞧病呢?”
她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
“你肯給他治了?”墨白大喜,倏地從地上跳了起來,一下子跳到了若水的身邊。
他大喜之下,一把抓住了若水的右臂,疼得若水“嘶”地一聲,皺起了眉頭。
“小白,你是要把我的胳膊抓斷嗎?你抓斷了我的胳膊不要緊,可是我胳膊斷了,怎麼幫你師弟施針呢?”
“啊!對不住,對不住,我、我是太意外了,太開心了。來,水丫頭,我幫你揉揉,揉完之後,你就馬上給他治,好不好?”
墨白臉上笑得像朵花一樣,滿滿的全是討好,他馬上鬆開了手,正要作勢去揉,突然一道淩厲的掌風向自己胸前襲了過來。
“你再對她動手動腳,我就剁了你的爪子!”小七橫眉豎目,毫不留情地對著墨白擊出一掌。
墨白一個反躍,已經閃開,他沒有回手,笑嘻嘻地道:“我隻是動了下手,並沒有動腳,要不,我再對你動動腳?”
話音未落,他的雙足突然飛起,對著小七踢了過去,一腳又一腳連續不斷,眨眼間在空中連續踢了數十腳,速度快得像是一道幻影。
侯知府看得呆了眼,這家夥功夫也太高了吧?這、這還是人嗎?
太子殿下能抵擋得住嗎?
他有心想衝上去擋在太子殿下身前,顯示一下自己的忠勇,可是雙足就像是在地上生了根,一步也挪不動。
他怕死啊!
這數十腳,隻要有一腳踢在自己身上,非踢得自己骨裂腸斷不可,自己就算不當場吐血身亡,也活不到看見明天的太陽。
小七見墨白突然發難,攻勢淩厲,他這迅猛如閃電一般的腿法他從未見過,就像平地卷起了一陣狂風,將所有的落葉一掃而空。
他生怕這股勁風傷到了若水,半步也沒有後退,雙掌平平地豎在胸前,隻要墨白的腳敢進入他身前三尺之地,他就要對方好看!
隻是墨白這數十腳,全都踢在了空處,根本沒有踏足他身前三尺。
小七皺眉疑惑地看著墨白,這家夥是什麼意思?是在顯擺自己高明的腿法麼?
“七兄,我這套狂風掃落葉的腿法如何?”墨白一套連環腿踢過之後,輕飄飄地落下地來,大氣也沒有喘上一口,一臉得意地笑看向小七。
果然是在臭顯擺!
小七心裏冷哼一聲,還是實話實說:“腿法精湛,從所未見。”
他隻給了墨白這八字短短的考語,就不再多說。
“七兄,你想不想學?這可是我師門的不傳之秘,共有七十二式,剛才我施展的隻不過是其中的一式,後麵的腿法會更加精妙難測,七兄,你的武功不錯,隻是腿上的功夫稍弱,如果能學會這套腿法,就如虎添翼,七兄你的武功會更上一層。隻要七兄開口,我願意傾囊相授。”
墨白頗為沾沾自得地說道。
他的眼光果然獨到,一口就道出了小七武功的薄弱所在。
小七心中暗自一驚,暗想這家夥好生厲害。
他的確是在下盤功夫上稍弱,因為他自出生之時就中了蠱毒,毒性侵入了他身,折磨得他生不如死,所以他體質孱弱,雙足無力。
後來他機緣巧合遇到了一位隱世高人,將他收為徒弟,授以武功,可惜彼時他年紀己長,有許多需要從年幼時紮的基本功他都無法練到極致,這下盤功夫就是其中的一項。
他每每想起,常常引以為憾。
而墨白的這套腿法,正好可以彌補他腿上功夫的不足。
剛才墨白施展的時候,雖然短短的時間裏踢了數十腿,可是每一招每一式,小七都看得清清楚楚,方位、力度、還有裏麵包含的種種變化,果然像墨白所說,繁複無窮,精妙無比,正是最適合自己練習的腿法。
聽墨白說,這腿法共七十二式,而剛剛墨白演式的這一記腿法之中,所包含的變化已經不下數百種,而七十二式衍變出來,最少也會有數千種變化。如果自己學全了這套腿法,武功最少會徒增一倍。
學武之人,如果看到有這樣一套精微奧妙的珍貴功法放在自己麵前,唾手可得,這無疑是天下間最大的誘惑。
很少有學武之人能夠抵抗得了這種誘惑。
小七自然也不會例外。
可以說,墨白將這套腿法亮出來之後,讓他全身的血都沸騰了起來。
身為一個有著雄圖霸業、野心勃勃的男人,哪個不想成為萬眾矚目的強者?哪個不想成為驚才絕豔的存在?哪個又不想成為一世天下的傳奇?
小七想!非常想!
他不光要當一個強者,他還要當一個霸者,雄圖天下,逐鹿問鼎!
“說,你的目的是什麼?你要什麼條件來交換?”小七狠狠地磨著牙,幾乎是帶著憤怒的情緒瞪著墨白,那凶惡的目光幾乎要把墨白吃掉。
他已經猜出了墨白不會無緣無故送自己這樣一份大禮,禮下於人,必有所圖!
天下更沒有白吃的午餐。
他恨的是,墨白竟然看出了自己的野心和弱點,拋出這樣一條讓自己幾乎無法拒絕的誘餌,前來誘惑自己。
他更恨的是,自己差點一個沒忍住,一口咬下了對方拋出來的餌。
他恨自己定力不夠,更恨墨白不懷好意。
如果墨白敢提出一個非常過份的要求,小七敢肯定,他會對著墨白的鼻子重重地揮去一拳!
“七兄,你這可就把我墨白瞧得忒也小了,在下敬重七兄是英雄,是好漢,正是出於這份敬重之情,才甘願割愛這套腿法,無償送於七兄。在下根本就沒想過要在七兄身上撈得什麼好處,那些王權勢力、財帛功名,對我墨白而言,有如糞土無異。七兄,明日我就將這套腿法筆錄出來,送於七兄,以承七兄今日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