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吸了口氣,鬆開了她的手,倒了一杯熱茶,遞到小杏的手裏,命令式地道:“喝了它。”
小杏的手指冰冷,身不由己地接過茶杯,握在掌心裏,隻覺一股熱力直透心底。
她輕輕地啜了口茶,那股暖意順著喉嚨滑入腹中,說不出的舒服。
不知不覺她把一杯熱茶全喝了下去,身上果然慢慢變得暖和起來。
“死了,他們全都死了,整個園子裏,隻剩下我一個人。”小杏放下茶杯,低聲說道,聲音低得有如耳語。
若水相信,馬車外麵的人絕對聽不到這樣的低語聲。
她的心驀地一沉。
小杏說的他們,分明指的是園子裏的下人們。
殺人滅口!
這是典型的殺人滅口啊。
那座園子裏,究竟有著什麼樣的隱秘,竟然能讓十三皇子毫不猶豫地殺掉裏麵的所有人!
“小杏,別怕,以後有我保護你,我不會讓你也像那些人一樣,無辜地死去。”
若水握住了小杏的手,輕輕在她的耳邊道。
小杏眼中蒙上了一層淚光,眼底是滿滿的感激之色,她一個字也沒有說,隻是重重地點了下頭。
馬車毫不停歇地向前駛去,若水並沒有問十三皇子的目的地是哪裏,事實上,她現在已經如同上了賊船,完全身不由己。
但是她一點也不後悔。
因為她感覺到自己正一點一點地揭開了那層神秘的麵紗。
或許有一天,她就能找到那真正的謎底!
天色漸漸地黑了下來,他們依然在山林中穿行,不知道過了多久,人馬終於停了下來。
這是一片草地肥美的平地,草地前有一道清澈的河流,地形十分適合紮營休息。
十三皇子的手下迅速搭建出了兩個巨大的營帳,並將小杏喚下了馬車,布置一切。
等到若水走下馬車的時候,十三皇子正背負著雙手,站在一溪流水麵前,默默地出神。
聽到她下車的聲音,他緩緩回過身來。
附近的篝火堆在熊熊燃燒著,火光映紅了他的臉。
他那張略帶滄桑和風霜的臉在火光的映照下,顯得出奇的年輕。
有那麼一瞬間,若水竟然產生了錯覺,好像看到小七站在她的麵前。
事實上,十三皇子和小七真的有那麼幾分相似之處。
“今夜就在這兒暫且休息吧,山居簡陋,隻怕是要委屈你了。”他溫和地開口,眼神專注。
若水微微垂眸。
她不喜歡看到他的眼睛,她也受不了他這樣的眼神。
在他親手殺了一個他身邊最親近的人之後,他怎麼可能還這樣的平靜,這樣的溫柔!
她沉默著沒有說話。
“明天,咱們就會進入帝都,到時候本王會親自送你回去,老七性子執拗,本王會替你好好地訓斥於他,他要是再敢欺負你,你就告訴本王,本王會為你做主。”
十三皇子也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開口說道。
他的話頗出若水的意料之外。
她不禁抬起頭來,問道:“舅舅要進城去嗎?”
“本王是想送你回去。”他勾起唇角,淡淡地一笑。
“可是我不想回去。”若水倔強地一扭頭。
“真是孩子氣。”她的樣子逗得他想發笑,忍不住伸出手去,再次摸了摸她的頭。
他這雙沾滿了子喬鮮血的手,還沒有碰到她,她已經聞到了一股濃稠的血腥之氣。
若水極力控製住,才沒有讓自己躲開他的手。
“我不是孩子了,再過幾個月,我就要做母親了。”她低聲道。
這句話像是一道符咒,讓十三皇子的手一下子僵在了半空中。
他一向是喜怒不形於色,這時卻忍不住吃驚地微微睜大了眼睛,看著沐浴在星光之下的她。
星光如醉。
她的臉龐看起來是那麼的柔美,肌膚是那麼的嬌嫩,她分明還是一個沒長大的孩子嘛!
可是這個孩子居然告訴自己說,她要做母親了?
這似乎很是搞笑。
十三皇子扯了扯嘴角,卻發現自己笑不出來。
孩子!
她的肚子裏居然有了老七的孩子!
這兩個字就像是一根尖刺,一下子刺進了他的心底,讓他的心狠狠地一痛。
有多少年沒有這樣心痛的感覺了?
十三皇子已經記不清楚了。
他隻知道,自從她離開他的那天起,他就暗自發誓,讓自己的心變得剛硬如鐵,他今生今世,再也不要為了別人而心痛。
“孩子?嗬嗬,你居然有了他的孩子?”
十三皇子的目光變得迷離起來,夜色中,她的容貌也變得模糊,讓他一時分不清楚,眼前的姑娘究竟是誰。
他的聲音裏有著壓抑不住的痛楚,他仿佛是在笑,可是那笑聲在靜夜中聽起來,格外地刺耳。
若水忍不住往後縮了縮身子,本能地用手遮在了腹部。
她不怕他,可是她卻怕他傷害到自己腹中的骨肉。
不管是誰,隻要他敢傷害到她的寶貝,那她就會和他拚命!
她那像小獸一樣戒備的神情,讓十三皇子微微一愕,他像是從一個迷亂的夢中清醒過來,眼神一瞬間變得清明。
“傻丫頭,有了孩子這是喜事啊,你更應該留在老七的身邊才是,為什麼你卻不願回家呢?難道是老七他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不成?來,你告訴本王,本王自會為你出頭。”
他慈和的微笑著,從容優雅的舉止顯得風度翩翩,溫和而無害。
若水幾乎懷疑自己剛才看到的那個目露凶光的人不是他了。
她搖搖頭,不願多說。
她和小七之間的事,不想任何人來插手。
“怎麼,你是信不過舅舅嗎?還是你不當本王是你的舅舅?”他微微嗔道。
“不是,是……是他……”若水咬著下唇,欲言又止。
“他怎麼了?”
“舅舅,你別再問了,總而言之,我再也不想見到他了。”若水猛地一扭頭,轉身鑽進了為她準備的營帳裏麵,再也不肯出來了。
十三皇子卻沒有生氣,他靜靜地佇立在夜色中,不知道在想什麼,像一尊雕像般,站了好久,好久。
若水進了帳篷,也在默默地出神。
夜色沉沉,小杏早已經抵不過倦意,縮在她的身邊睡著了。
她卻睜大了雙眼,直直地看著漆黑的帳篷頂,了無睡意。
此時此刻,小七他在做什麼?他還在懷疑她嗎?他又是否在尋找她?
如果他真的找到了她,她該不該原諒他呢?
她的一顆心轉來轉去,都縈繞在小七身上,低低地歎了口氣,若水知道,她沒有辦法繼續跟小七生氣。
因為她的心裏,自始至終隻有他一個人。
她想起曾經讀到過一句很美的詩。
愛到深處無怨尤!
第一次讀到這首詩的時候,她百般不解,怎麼可以無怨無尤?
就算真的愛到了深處,如果對方做出對不起自己的事情,自己真的能無怨無尤嗎?
可是現在,她才真正地體會到了這首詩的真諦。
在愛情裏是永遠沒有對與錯,是與非的。
如果真的要追究對錯,那就不是真愛了。
小七啊小七,不管你變成了什麼樣子,可是她對他的一顆心,卻是永遠也不會變的。
在同一片夜空下,小七也正望著天上的星星,默然不語。
不再需要墨白繼續尋找線索,小七已經知道了若水的行蹤,他知道她在哪裏。
樹梢上,墨白長長地打了個哈欠,對著樹下的小七瞥了一眼。
“明天他們準會進城,咱們隻管追上去就一定能夠找到她,救她出來,你還是好好地睡上一覺,養足了精神,明天才有力氣打架!”
小七繼續保持沉默。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他要麵對的對手有多強大!
墨白,天下第一高手,可是在他的麵前,恐怕會渺小得根本入不了他的法眼。
但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對方是他的血親!是他至親至愛的舅舅,他們的血管裏,流淌著的是一個家族的血液。
真的要和舅舅做對嗎?
這是小七最不希望看到的一幕。
可是若水卻落在了他的手裏。
怎麼辦?自己究竟該怎麼辦?
樹梢上,墨白已經扯起了響亮的鼾聲。
這一刻,小七忽然覺得很羨慕他。
他是一個殺手,無牽無絆,自由自在,有人付錢,他就去殺人,幹脆利落,從不拖泥帶水。
可是自己呢?卻總是有諸多的顧忌和牽掛。
隻要若水在他的手裏,他就不得不投鼠忌器,不能輕舉妄動。
“啪”地一聲,一根樹枝掉在他的頭上,他正全神凝思,竟沒留神,被那樹枝砸了個正著。
“男子漢大丈夫,做事就要爽快果決,當斷不斷,必受其害!”
頭頂上,墨白的聲音冷冷地飄了下來,卻有如醍醐貫頂般,讓小七豁然而悟。
是了!
所謂成大事者,當不拘小節。
自己這樣婆婆媽媽,猶豫不絕,事到臨頭,他以前所做的一切,布下的棋子,就會全都變成一場空。
不!不能再這樣優柔寡斷了!
小七握緊了拳頭,用力一揮。
北曜國十三皇子再次拜訪東黎國的消息,就像長了翅膀一樣,一夜之間,飛遍了帝都的大街小巷。
他的人馬還沒進城,百姓們已經蜂湧而出,全都擠到了城門口,想要一瞻十三皇子的風采。
就連十三皇子都沒有料到,他會在帝都的百姓中會有這樣高的聲望。
上次他來到東黎,乃是萬壽節的前夕,當時的百姓沒有一人識得他是誰。
可是此次他再踏進帝都的時候,卻受到了百姓們前所未有的熱情迎接。
他出手教訓西澤國使者的事情,已經借著知情之人的嘴巴,傳遍了帝都的每一個角落,他的聲譽在百姓們心中,更是蒸蒸日上。
這倒真是個好消息。
十三皇子心情愉悅,臉上的笑意也多了幾分。
他騎在白馬上,接受著百姓們的歡呼,忍不住微微側頭,向身後的馬車廂瞥了一眼。
車簾靜靜地垂著。
她沒有露麵。
沒有人知道他的馬車中,正坐著他們東黎國的太子妃。
表麵上看,她又回到了帝都,回到了她熟悉的地方,可事實上,她卻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要她生則生,要她死則死。
但是目前,他暫時還不想要她的命。
留著她,遠比讓她死,更能讓他心情愉悅。
他這次大張旗鼓地進入帝都,自然是有著他的目的。
但是事先,他卻並沒有遣人通知聖德帝,直到他的車隊進了帝都,皇宮裏麵才接到了消息。
聖德帝身體抱恙,臥病未起。
小七又不在太子府邸,鄒太後無奈,隻好派老八一直迎出宮門外,去迎接十三皇子,並安排了酒宴,為十三皇子接風洗塵。
老八忍不住咬牙切齒地喃喃抱怨,怨天怨地怨七哥。
他從來不喜歡做這等繁文縟節的凡俗之事,總是能躲就躲,可現在父皇有病,七哥不在,這種事情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他的肩頭。
他百般不情願地帶領著一眾官員,往宮門外走去,迎麵卻突然遇到了一個熟悉的人。
老八登時一喜,主動迎上前去,叫了一聲:“皇叔!”
花王爺輕袍緩帶,一襲白袍纖塵不染,神情瀟灑,見到老八,微揚眉梢,又看了看他身後的官員們,問道:“你這是要去哪裏?做什麼?”
老八扁了扁嘴,湊近前,小聲說道:“皇叔,那個什麼北曜國的十三皇子又來了,父皇有病不能下床,七哥又不在府裏,也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找不到人影。皇祖母就讓我率眾人去迎接他,一會兒見了他還要磕頭,說一些文縐縐酸溜溜的話,真是讓人頭疼!”
花王爺不由莞爾,斜眼瞅著他道:“你不想去?”
“不想!”老八直截了當地說道。
“要不要皇叔陪你一起去?”花王爺的目光閃了閃。
老八喜道:“好啊,有皇叔陪我,那自是再好不過。”
花王爺卻麵色一冷。
“老八,你什麼時候才能學會穩重!十三皇子是代表北曜出使東黎,你這般毛毛躁躁,隻會丟我東黎國的臉麵,沒的讓外人笑話咱們!”
老八登時不高興地嘟起嘴來,小聲嘀咕道:“皇叔,我都這麼大的人了,你為什麼還是像小時候那樣教訓我!”
“因為你根本還沒有長大!”花王爺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伸手抓住了老八的右腕,道:“在本王的眼裏,你永遠就是個沒長大的小孩子。”
老八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卻沒有掙脫花王爺的大掌。
他的目光落在花王爺的左臂上,他的左臂總是直直地垂在身畔,被寬寬大大的衣袖遮擋著,如果不是知情人,絕對看不出有半點異樣。
可是老八卻知道,皇叔的這條手臂是徹底地廢了,他是為了救父皇,而搭上了自己的一條大好胳膊。
而當年也正是因為自身的殘疾,花王爺還把到手的皇位拱手讓給了他的父皇。
這份恩情比山還高,比海還深。
他老八會替父皇永遠地記住皇叔的這一份恩情。
有了皇叔陪伴,老八頓時覺得自己有了底氣,胸脯也挺得直了些。
花王爺側目瞧了他一眼,麵露微笑,卻笑而不語。
兩人攜手而行,坐上了宮中禦用的馬車,一路前行,來到了內城的門口。
隻聽得城外人聲鼎沸,百姓們的歡呼一聲一浪高過一浪,熱鬧非凡。
老八不由小聲說道:“嘁,有什麼可值得高興的,不過就是一個他國的皇子來咱們東黎,也值得這般興高采烈?”
花王爺聞言,不滿地瞪他一眼,輕聲斥道:“胡說什麼!你可知道十三皇子是什麼樣的身份?”
“我當然知道!”老八不服氣地回嘴:“他不就是北曜國的一個皇子嘛,北曜國的皇帝還是我七哥的親外公呢,再說,北曜國也不止他一個皇子,比他得寵的皇子多得是,什麼時候輪到他來咱們東黎國耀武揚威了!”
“老八,閉嘴!你說話是越來越放肆了!”花王爺沉下臉來,低聲嗬斥了一聲。
“皇叔,我說的沒錯!你不知道他有多威風,上次父皇作壽,他作為北曜國的使者來到咱們東黎,七哥前去拜訪於他,他卻冷冷地愛理不理,你知道嗎?他是七哥的親舅舅啊!他和七哥的身體裏流著相同的血,他卻那樣不待見七哥,我聽了之後,差點氣炸了胸肺,要不是他走得快,我非找上門去,好好找他問一問這是個什麼道理!他的血究竟是不是冷的!”
老八一想到此事,心頭就有氣,他對這個十三皇子的印象差到了極致,所有對七哥不好的人,他通通看不順眼。
所以他決定,討厭他!
聽了老八的話,花王爺不知是好笑還是好氣。
他鼓起雙眼瞪著老八,老八卻倔強地昂起了下巴。
“老八,如果你還當我是你的皇叔,你就聽我的吩咐,一會兒見了十三皇子,萬萬不可失禮,否則你就等於是打你七哥的臉麵,你懂嗎?”
“咦,這倒奇了,我不答理他,是為了七哥出氣,怎麼卻成了打七哥的臉了?我不懂。”老八搖搖頭。
“你不懂,就更應該聽話!老八,什麼時候你才能真正地懂事,懂得我的一片心。”花王爺聲音淩厲,最後一句卻變得異常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