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從地上的箭矢已經被徹底燒毀的登城長梯,已經完好無損的宮城大門,以及在城樓上井然有序的禁衛軍來看,這場攻城戰還沒開始多久,叛軍就陷入了一邊倒的失敗局麵,甚至還沒來得及登城,戰事就已經結束了。
裴絨部率領著他手下的隊伍站在城樓下麵,仰首向上觀望。
什麼時候都城的禁衛軍變得如此厲害了?
裴絨部知道,巡防營的兵力足足是禁衛軍的六倍,而且守衛都城安全的巡防營還擁有強弓強弩以及登城梯等等各種犀利的作戰武器。
按照裴絨部的估計,以禁衛軍的兵力,能堅持到他的援軍到來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所有他有意稍稍拖延了一下部隊行進的速度。
他自然有著自己的打算。如果兀立汗的處境越是危險,他救援的功勞就越大,到時候,兀立汗就越發沒有立場來拒絕他想要迎娶拓跋嬌的請求。
可按照眼前的一切來看,戰火在他來到之前就已經平息,他的出現似乎變得很是多餘。
就像是用足了全力揮出了一拳,卻打在空處,讓他很是空落落的。
裴絨部心裏憋悶得要命,他損失了馬力和幹糧,卻什麼也沒撈著,真是他娘的不甘心!
他一定要弄清楚,在他的援軍到來之前,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要說禁衛軍能夠憑他們的實力把叛軍們弄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他是打死也不相信的,要是禁衛軍真有這本事,那也用不著派人冒死向他的部落求援了。
“這是怎麼回事?”
見沒人回答他的問題,裴絨部又提高了聲音,再問了一遍。
地上的叛軍當然不可能回答他這個問題,光顧著哼哼了。
別人可以不回答裴絨部的問題,但他的親兵隊長不能。
“去看看什麼情況!”親兵隊長吩咐身邊的親兵。
那親兵走上前去,便要查看地上那些叛軍的傷勢,在手指即將接觸到叛軍冒著血水的身體的時候,隻聽城樓上發出一道高聲喝止的聲音。
“別動那些人!”
那親兵嚇了一跳,手指顫動,一下子戳在了那名叛兵身上。
他還沒來得及詢問,突然之間,隻覺得一股奇癢,從指尖一路蔓延,迅速竄遍全身。
“啊!”
他發出一聲像是嘶吼又更像是呻吟的聲音,手指仿佛不受控製一樣就要在全身抓撓。
“快!把他捆起來,別讓他撓傷自己,馬上用布把他剛才接觸過叛軍身體的手包起來。”城樓上的人大聲吩咐。
所有人都愣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
裴絨部第一個反應過來,揚起馬鞭,柔軟的馬鞭登時伸得筆直,就像一根鐵棍般,迅速在那親兵的身上點了幾個穴道,登時讓他動彈不得。
這時周圍的人才按照城樓上那人的吩咐做,就連親兵那不停發出呻吟聲和嘶吼聲的嘴巴也被堵住了。
城樓上那人明顯鬆了口氣,叫道:“幸好裴絨頭領的動作快,否則你帶來的援軍可能有三分之一要變成地上那些叛軍一樣了。”
裴絨部聽得那聲音好生熟悉,縱馬來到城樓下,抬頭看著剛才說話的那人。
隻見那人一臉的胡子拉碴,穿著一身補丁的舊衣,大約四十多歲。
他的視線最後落在那人腰間掛著的一個遊醫特有的鈴鐺上,登時認了出來。
“你是不是前段時間到我的部落行醫的裴錢大夫嗎?那些人……”
他用馬鞭指了指躺地上的叛軍,問道:“這些叛軍,都是裴大夫你的傑作?”
裴錢站在城樓上,嗬嗬一笑:“鄙人可沒有那麼大的本事,更不敢貪天之功!那些叛軍們變成這般模樣,都是出自東黎國太子妃的手筆,哈哈……”
東黎國太子妃?
裴絨部皺了下眉頭。他聽到過這個名字,卻並沒有放在心上。
直到聽了裴錢的話,他還是不敢相信。
不過是區區一個女人,哪來的這樣大的本事,能讓巴特爾手下這些彪悍不畏死的草原漢子變成這樣?
哼,不過是誇大其辭!
裴絨部還想要問些什麼,卻被裴錢大夫打斷了他的話。
“不管裴絨首領想要問些什麼,還是趕緊進了宮城再說吧!你那位親兵,如果再得不到太子妃的解藥,很可能被生生的癢死了。”
說話間城門打開,裴絨部帶著幾名親兵,扛著那名中了招的親兵進了宮城。
來到兀立汗的主殿,裴絨部站在殿外等候,讓內侍前去通傳。
“簡直是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突然之間,大殿中爆發出一陣如雷般的怒吼聲。
“陛下,您居然相信外人說的話!他說巴特爾是被我救走的,您就信了?照東黎國的太子殿下所說之意,我昆布才是真正的叛軍首領咯?哈哈哈哈,這真是天大的笑話!我昆布會造反?咱們把這番話跟外麵的每一個人說說看,看誰會信?走走走,太子殿下,咱們這就去外麵找人評評理去!”
裴絨部一下就聽了出來,怒吼之人就是兀立汗的胞弟,那位以紈絝之名聞名於四國的廢物親王昆布。
說話間,殿門被“砰”一聲踢開。
一個人像頭瘋牛般,從裏麵直衝出來。
他一身華貴無比的親王禮服穿得亂七八糟,兩條大辮子也沒梳好,全是毛刺支楞,正是怒氣衝衝的昆布親王。
他一邊走一邊大聲吼著:“走!太子殿下,你跟我找人評理去!”
昆布走得太急,沒頭沒腦的往外就闖,壓根就沒留意到直挺挺地站在殿門外的裴絨部,裴絨部也毫無提防,兩個人就像一堵牆般,“砰”然撞在了一起。
裴絨部早在殿門被“砰”然踢開的時候,習武之人的應急機製就產生了自然的防備反應,但昆布這一撞,還是把他撞得向後倒退了兩三步。
一撞之下,昆布登時愣住了,原本漲得通紅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他糾結著濃眉瞪著裴絨部,突然大吼一聲。
“你他娘的沒長眼睛啊,為什麼像個馬樁子一樣杵在這裏,撞了老子了!你他娘的找死啊!”
他的聲音很大,氣勢十足,但他瞬變的臉色和眼底閃過的一抹驚慌,讓他整個人充滿了色厲內茬的味道。
裴絨部很快從驚詫中回過神來,他彎下腰,對著昆布行了一個禮。
“昆布王爺恕罪,我剛剛奉旨前來救援,沒想到王爺會突然衝出來,一時不備衝撞了王爺,還請王爺不要見怪。”
昆布的臉色好看了些,衝裴絨部擺了擺手。
“即是如此,也怪不得你!下次記得帶著眼睛出門,不要隨便站在門口,這次衝撞的是本王,要是衝撞了陛下,你的腦袋就別想要了!”
裴絨部站直身體,對昆布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多謝王爺指點。下次我一定站的遠遠的,否則再被王爺這麼撞一下,我可非受些不重不輕的內傷不可!”
說完他用手摸了摸胸口,笑意盎然地說道:“數月不見,沒想到王爺竟然練成了如此生神力,不如改天我們相約切磋一下吧。”
他這話一出口,昆布剛剛鎮定下來的臉上又變得白了幾分。
“什麼神力?什麼切磋?胡說八道!我都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誰不知道你裴絨部是草原第一猛將,和你切磋,我嫌命長是怎麼滴?找死呢吧?我還想留著我的老命享受幾年呢!我府中的好幾十房妻妾還等著我去疼愛憐惜呢!”
昆布瞪著一雙銅鈴般大的眼睛,嘴裏胡亂嚷嚷著,一回頭,又看向身後的小七和若水:“東黎國的太子和太子妃,你們敢汙蔑本王爺,卻不知道有沒有膽子和我一起去找人評理去?你們要是不敢,就把剛才說的話給我收回去!”
剛才的一幕,小七和若水全都看在眼裏。
兩人對視一眼,默契十足地微微一笑,卻不說話,然後不約而同地把視線移到了兀立汗的臉上。
兀立汗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他一雙琥珀似的眼珠直勾勾地盯著昆布,須發虯張,看得昆布渾身一抖。
剛才昆布這一撞把裴絨部撞退好幾步的一幕,他也是看的清清楚楚。
裴絨部是什麼人?
他可是南越國大草原上最有名的猛將!
天生神力,等閑十幾個大漢合力推他,也不見得能把他推得退後半步。
而昆布,不過是一個聞名四國,隻知道花天酒地、聲色犬馬、惹是生非、流連花叢的廢物王爺!
要是說昆布和裴絨部相撞,居然能一下子把裴絨部撞退好幾步,這說明了什麼!
在場的都是習武之人,都知道在意外狀況發生的時候,習武之人身體裏那種本能的應急反應。武功越高的人,這種防護的內力就會越強大。
他的這個胞弟,絕對不像他平時表現出來的那麼一無是處。
從這一撞來看,他分明是一位深藏不露的絕頂高手,恐怕他的武功比草原第一猛將裴絨部還要高上那麼一籌。
這昆布,身具如此神力,自然有能力射出那三箭連珠。
以他這身功夫,想要不聲不響地救走叛軍首領巴特爾,隻要計劃周詳且善於隱匿,也是絕對可能做到的。
原本聽了小七的話,兀立汗對昆布還有些半信半疑,可現在想通了這些關節,兀立汗已經信了九成。
他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身上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緊緊地盯住昆布,一眨也不眨。
一個平時裝傻充楞的人,把自己的真正實力隱藏了十幾年、幾十年,若要說他別無所圖,誰會相信!
昆布被兀立汗看得渾身不自在起來,他那常年因為沉迷酒色而顯得異常鬆弛的臉部肌肉抖動了幾下,強笑了一下。
“王兄,這麼看著我做什麼?難道你真的相信東黎國太子和太子妃的話,懷疑是我救走了叛軍首領巴特爾,甚至懷疑我是這次都城叛亂的真正幕後之人?王兄,我可是你的親兄弟啊?你我的為人你還不清楚嗎?你懷疑誰也不能懷疑我啊!”
兀立汗冷冷地看著他,嘴巴抿成了一條線,什麼話都沒有說。
可他越是不說話,現場的氣氛就越是冷凝壓抑。
昆布尷尬地笑了笑,眼珠一轉,突然看向小七和若水,伸手一指,氣勢洶洶地道:“你說,你們到我們南越國來,到底是有什麼目的?自從你們來了之後,我們這座都城就沒有安定過。先是古塤被盜,接著就發生了巴特爾糾結巡防營起兵叛亂的事情,害得我親愛的侄兒中了三箭連珠之術,現在還生死未卜,現在又來冤枉我救走了巴特爾,離間我和王兄之間的感情!”
他越說越是氣憤,口沫橫飛,“我就算是想救,可我也得有這個本事才行啊?要知道關押巴特爾的地方可是後方救援區,也是禁衛軍的主力所在,重重防守,我就算三頭六臂,也不可能神通廣大的把他救出來啊。”
終於露出馬腳了吧!
若水笑微微地瞅著他:“昆布王爺,我從未說過巴特爾是被關押在後方的救援區,還有禁衛軍的重重把守。不知道昆布王爺您是從何得知的?小七,你剛才有說過嗎?”
小七冷笑一聲,搖了搖頭:“隻字未提!”
若水笑著對昆布眨了下眼,隻見昆布臉色一變,嘴唇囁嚅了幾下,一時想不出什麼話出來反駁。
兀立汗的臉色陰沉了幾分,他低著聲音道:“昆布,你是我的兄弟,既然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冤枉的,我身為你的兄長,自然是該相信你的。但為了徹底洗清你的嫌疑,還你一個清白,不如讓禁衛軍們去你的府裏搜上一搜。你放心,我知道你的府中珍藏了無數的寶物,我一定會讓他們小心搜查的,如果打碎碰壞了你的寶貝,我當哥哥的一定會加倍賠償給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昆布的嘴唇一陣哆嗦,他裂開嘴,哈哈笑了幾聲:“好,我昆布問心無愧,自然不怕搜查。王兄,我要和禁衛軍一起去,萬一王兄派去的人凶神惡煞般的,嚇壞了我府裏的美人兒怎麼辦……”
兀立汗打斷他的話,一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笑道:“昆布,你多日沒有進宮了,做哥哥的我可是一直在想著你,咱們兄弟也好久沒有聊聊了,正好難得有這個機會,你就讓這些禁衛軍們自己搜查去吧!對了,裴絨部,你一路進宮救駕也是辛苦了,就在一旁作陪吧。”
“是,陛下。”裴絨部大聲答應。
昆布的臉色變了變,還沒來得及說話,兀立汗又道:“至於你的那些美人兒,我會讓禁衛軍先把你府中女眷和孩子們也請進宮裏來,讓王後和玉瓏郡主好好招待他們的,絕對不會讓他們受絲毫的委屈。好兄弟,這樣你就放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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