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邊是位二十多歲的佳人,姿容豔麗,若水依稀記得,應是聖德帝最寵愛的韋妃,她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茜紅緞紗長裙,白底黃花繡金緞麵束腰,越發顯得腰肢纖細,不盈一握,嬌柔溫婉,楚楚動人。
除了主位上設置三席,左右兩旁各擺放著十餘張紫檀木雕螭宴桌,兩人共席。少年們在左,少女們在右,中間好大一片空地,地上鋪著純黑的墨玉石磚,打磨得光可鑒人,少男少女們就像被隔在銀河兩岸,遙遙對望。
若水對殿中情形一掃而過,心中微覺詫異,隻見靠近聖德帝的左右兩邊,各各空出一方宴桌,卻無人居坐。
她的目光在對麵少年席上一溜,並未見到君天翔的身影,心下恍然,原來那最右邊的第一席,定是留給那個賤男的。
若水頗為奇怪,今日的百花宴,乃是專為君天翔選定恭王妃的重要日子,主角居然姍姍來遲,難不成還有更重要的事?
還有,她這邊的第一席,是少女這一邊最尊貴的席位,連姚惜惜借著皇後之勢,也隻坐在了第二位,卻不知這一席位又是留給何人?究竟有誰這樣大膽,連皇帝皇後都駕臨了,她還遲遲不到?
孟依雲順著若水的目光看過去,抿唇一笑,在若水耳邊悄聲道:“聽說今天九公主也會出席,這個小公主……嗯,脾氣頗為古怪,妹妹可要小心,莫要惹到了她。”
若水向孟依雲點頭微笑,謝過她好心提點。
她從記憶裏搜到,這位九公主,就是當今姚皇後的親生女兒,從小嬌縱無比,性情刁鑽古怪,是個令皇帝皇後都大為頭痛的人物,也隻有這樣的性子,才敢在這樣的場合姍姍來遲。
這時,已有太監宮女們流水般送上菜來,不多時,每張宴桌上都擺滿了各色佳肴,飄香美酒,時令鮮果,一陣陣誘人的香氣撲鼻而來,若水忍不住狠狠咽了下口水。
怎麼還不開席?若水心下嘀咕。
帖子上講的明明是午時開宴,現在離午時已經過去整整一個時辰了,若水的腹中早己唱起了空城計,隻是聖德帝坐在主位上,一言不發,大夥兒便隨誰都不敢說話,更不敢舉筷。
偌大的碧波殿中,氣氛十分微妙。少年少女們心中滿是不解,按照慣例,隻要聖德帝一到,酒菜上齊,聖德帝就會說幾句開場白,然後宴席開始。
可今天好生奇怪,聖德帝坐下之後,一直不曾說話,目光時不時看向通往湖岸的九曲石橋,仿佛在等待什麼人一般。
所有該來的人,隻有三殿下和九公主未曾來到,陛下莫不是在等他們二人?
在這麼重要的時刻,這三殿下和九公主卻又去了何處?
所有人的目光忍不住都看向那座石橋,隻見橋麵上隻有侍立兩側的宮女太監,一個個站得像個木樁。
若水身邊的孟依雲和一眾少女們,都坐得端正無比,全是一副大家閨秀的好教養模樣,若水一開始也像她們一樣,坐得像個石像,可一會兒,她就覺得無聊,美酒佳肴就在眼前,吃不能吃,喝不能喝,隻能幹坐!
若水抬眼向聖德帝看去,巴望著他趕緊說一聲“開席”,她就馬上開動筷子,據案大嚼,可聖德帝的嘴巴閉得緊緊的,一點也沒有開口的意思。她的眉梢忽然一挑,隻見姚皇後輕輕探身,在聖德帝耳邊說了句什麼,聖德帝眉心一皺,一擺手,姚皇後又訕訕地坐了回去。
若水的玄陰素女功修煉了十餘日,己有小成,方才姚皇後說的話,隔得雖遠,話聲又輕,她還是聽到了一些。
姚皇後像是在說,不會來了,先開席吧,卻碰了聖德帝一個軟釘子。
皇帝果然是在等人!不會真是在等君天翔那個賤人吧?
若水忍不住向對麵那張空席看了過去,目光一閃,忽覺有人在注意自己,她順著感覺看過去,正和一對清亮如天上晨星般的眼眸對了個正著。
那人的視線和若水輕輕一碰,就退了回去,垂下眸子,不再看她。
原來是自己想多了。
若水自嘲一笑,順便掃了那人一眼,登時覺得眼前一亮。
那是一個白衣少年,容顏秀雅,溫文如玉,乍一看,倒是有點麵善,卻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兩眼,目光一瞥,見那白衣少年身側,坐著一青衣少年,卻是在禦花園中給自己引路之人。
兩人都是少見的翩翩美少年,卓然不群,蕭然出眾,並肩而坐,宛如一朵青荷,一株白蓮,迎風搖曳,若水不禁嘖嘖讚歎,這兩人若是論容貌,竟似不在絕色老八之下。
那青衣少年看了若水一眼,將嘴湊在白衣少年耳畔,輕聲說了句什麼,白衣少年俊顏微紅,低下頭去。
若水見那白衣少年如玉般的麵容現出羞色,心中一動,驀地裏想起小七來。她目不轉睛地盯著白衣少年,腦中卻浮現出小七的影子來。
不知道小七摘了麵具,會是怎樣的一副容貌,是否有這少年一半的美貌?他常常被自己捉弄得麵紅耳赤,不知道他害起羞來的模樣,是否有這少年一樣的可愛?
若水想著小七,嘴角情不自禁浮起一個甜蜜的微笑來,那白衣少年被她灼灼逼人的目光瞧得抬不起頭來,臉色越來越紅。
他越是害羞,若水就越覺得有趣,雙目炯炯,直盯著那少年不放,那少年的頭越垂越低,幾乎要鑽進桌子底下去了。
若水簡直要捧腹大笑了,這真是在古代,才能遇到這麼害羞的男人!在現代,這樣害羞的男人,早就絕了!
她玩心大起,惡作劇地盯著那少年看個沒完,直到孟依雲在她身邊輕咳一聲,暗中捅了她一把,若水才收回視線。
孟依雲把剛才的情景盡收眼底,看那白衣少年發窘的模樣,肚裏暗暗好笑,她微笑著側身,在若水耳邊悄聲道:“柳妹妹,你看對麵那穿白衣的公子,長得如何?”
“長得不錯,很好看。”若水點頭讚道,看了孟依雲一眼,見孟依雲正對那白衣少年溫顏微笑,心中一動,“啊,我明白了,原來那白衣公子,是姐姐你的心上人啊?姐姐眼光果然不錯,這位公子一看就是溫雅良善之人,而且……和你有點像,你們很配,非常配!”
若水險些說出,而且這公子純潔得像隻小白兔,看著讓人忍不住想撲倒,害得她差點化身變成大灰狼。
孟依雲睜著圓圓的眼睛,啼笑皆非地看著若水,這都哪兒和哪兒呀,這位柳妹妹,可真會亂點鴛鴦譜!
“柳妹妹,你說什麼呀!對麵那個穿白衣服的,他叫孟明俊,是我哥!親哥哥!”孟依雲紅著臉,嗔怪道。
“啊?”若水的嘴巴張成了圓形,知道自己鬧了個大烏龍,臉上微微一紅,還好有麵紗擋著,別人看不見。
不過她很快就神色自若,心想怪不得那個孟明俊有點眼熟,原來竟是孟依雲的兄長,兩人長得果然有三分相似。
她們兩人在這兒竊竊私語,絲毫沒留意到,她們這一個角落,已經吸引了殿裏所有人的注意,包括聖德帝和他身邊的姚後韋妃。
大殿中悄無聲息,人人都屏氣凝神,大氣也不透,若水和孟依雲話聲雖輕,但在這靜得連呼吸都能聽到的殿裏,仍是傳到了一些人的耳中,再加上兩人交頭接耳的模樣,越發引得眾人側目。
姚皇後雙眉一蹙,麵露不悅,心道這兩個丫頭好沒教養,竟然當著陛下的麵前竊竊私語,太有失大家閨秀的體統,她正準備出言教訓一下這兩人,忽聽得聖德帝輕咳一聲,緩緩開口。
“你們那兩個姑娘,在嘰嘰喳喳地說些什麼悄悄話,說大聲點兒,也讓朕聽聽。”聲音不急不徐,不輕不重,聽不出喜怒。
聖德帝一出聲,登時所有人的視線都向若水她們看了過來。
孟依雲臉色一白,神情惶然,急忙起身轉出桌案,屈膝跪倒,伏地回道:“臣女孟依雲,驚擾了陛下,請陛下恕罪。”
若水輕輕一歎,也站起身來,隻覺一道幸災樂禍又滿是怨恨的目光向自己看來,正是姚惜惜,她的臉上得意之極,嘴角勾著一抹惡毒的笑意。
這姚惜惜想看我倒黴?哼,你當我和你一樣,是那沒膽子的倒黴鬼啊,真是笑話!
若水秀眸一閃,不慌不忙地走到殿中心,雙膝微屈,對聖德帝福身行了一禮,又即站直,神情自若地道:“啟稟陛下,臣女柳若水,方才問了孟姐姐一個問題,孟姐姐回答不出,故而臣女鬥膽,想問問陛下,不知陛下可否知道答案?”
她這話一出口,殿裏諸人都倒抽一口涼氣,每個人神色各異。
姚後目中透出怒意,韋妃則眨著眼,頗為好奇地打量著她,少女少男們看向她的眼神就像看怪物一樣,姚惜惜目中閃動著殘忍期待的光,孟明俊和孟依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就連姬修文都暗自為若水捏了一把冷汗。
她當真是好大膽!居然敢在陛下麵前這樣講話,是嫌自己命長了麼!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靜靜等待聖德帝開口。
聖德帝微微一愣,隨即問道:“你是柳若水,柳相家的大小姐?”他看著若水蒙麵的輕紗,若有所思,想了想,又問道:“你想問朕什麼問題?”
若水眨了下眼,老老實實地回答:“回陛下,臣女肚子餓了,想問問陛下,何時可以開席?”
這下,所有人看她的目光不像是在看怪物了,全像是在看瘋子。
若水像是毫無所覺,她亮晶晶的眼睛看著聖德帝,又道:“陛下,肚餓就要吃飯,此乃人之常情,陛下想必也和臣女一樣,臣女餓了,請問陛下,您餓了嗎?”
她的臉蒙著麵紗,看不見神情,但她聲音清脆嬌憨又俏皮,眼神清亮帶點渴望,聖德帝看著若水那對清澈如水的眼睛,感覺她就像是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女兒,繞歡膝下,找自己要糖吃一般。
他心中一樂,油然而生溫暖之感,卻故意板起臉,咳了一聲,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人人偷眼看著聖德帝突然沉下來的臉色,心中突突直跳。
“被你這丫頭一提,朕倒真是覺得……有點餓了。”聖德帝雙目炯炯地看著若水,神情威嚴肅穆,眼神卻是溫暖慈愛的,他一擺手,“起來,朕說過,別動不動就跪,兩個丫頭,回你們的座位上去,來人,斟酒,咱們開席!”
所有人的眼珠子都凸出來了,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幕。
皇帝陛下居然沒有治那丫頭的大不敬之罪?反而聽了那丫頭的話,馬上開席!
難道今兒這太陽,是從西邊升起的麼!
姚惜惜更是恨得直咬牙,手中的帕子都快讓她絞碎了,眼睛恨不得在若水的臉上剜下塊肉來。
憑什麼這丫頭就有這麼樣的好運氣,明明犯了錯,可連皇帝陛下都不罰她!憑什麼!
所有人都在驚歎若水的好運氣,若水卻不覺得是自己的運氣好。
她攜著孟依雲的手,落落大方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鎮定自若地坐下,隻覺自己握在手裏孟依雲的掌心全是冷汗,用力握了握,對孟依雲鼓勵一笑。
若水可一點也不害怕眾人眼裏高高在上,手握生殺大權的皇帝陛下。
做為來自二十一世紀的首席軍醫,前世的她,見過不知道多少世界各級的首腦人物,個個的身份都不比聖德帝矮半分,在他們麵前,她都能做到從容自若,侃侃而談,在她的字典裏,壓根就沒有“膽怯”這兩個字。
至於聖德帝嘛,拋卻了皇權賦予他的高高在上的身份,他也不過就是一個普通人罷了。
況且他稱號為“聖德”,自是一位有仁有德的明君,既然是明君,胸中自有丘壑,又豈會像常人一般小肚雞腸,暴躁易怒?
若水一眼就看了出來,這位聖德帝,正是一位通明睿智,威嚴與慈愛並重的好皇帝。
所以她才放膽說出那番話來。
果然,正對了聖德帝的脾氣,討得了他的歡心。
姚皇後的麵色一僵,向若水淡淡瞟了一眼,不露聲色的轉過頭,舉杯向聖德帝敬酒。
韋妃的眼珠則靈活一轉,笑眯眯地看著若水,隨後也舉起杯來,對聖德帝說了幾句祝禱之詞。
聖德帝麵色甚和,待眾太監宮女幫所有人的酒杯裏斟滿了酒,他提高聲音,說了幾句開場白,便當先舉杯,一飲而盡。
一時之間,大殿之內,氣氛融洽,就像突然吹進一股溫暖的春風,吹得整個殿裏都活了起來。
人人臉上都帶上了笑容,輕聲笑語,其樂融融,和之前一個個呆坐如木雞的模樣判若兩人。
幾乎沒有人意識到,這一切的變化,全都是若水一個人帶來的。
可孟明俊注意到了。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追隨著若水,發現自己的目光像粘在了若水的臉上,連一刻都不想離開。他強自克製,不敢多瞧,生怕被若水當成了輕薄之人,可是一顆心,在胸腔中突突直跳,眼前美酒佳肴,全不在他眼內,他的眉間心上,全都牽掛著若水一人。
之前湖畔,她隻不過是引起他的注意,讓他產生了一絲好感,可現在,他突然發現,自己對這個姑娘,竟然再也放不下了。
他盯著麵前的酒杯,杯中醇厚如漿的酒水微微晃動,宛如她柔媚的眼波,又出現在他的眼前。
柳若水,若水,他心裏無聲地輕喚她的名字,決定終此一生,一定要把她牢牢護在手裏,再不放手。他的手指緊緊握住手中的酒杯,就像是,握住她的手一般。
若水對孟明俊的古怪心思,絲毫不察,她正舉著筷子,大快朵頤。
不得不說,這皇宮中禦廚做出來的菜,比她之前吃過的兩家酒樓,都要好吃!她邊吃邊歎,簡直恨不得想把這做菜的禦廚抓回府去,讓林姑姑好好向人家請教一番。
當她的筷子戳進那道蟹粉獅子頭時,心裏驀然又想到了小七,登時又是甜蜜又是悵然,這獅子頭是小七最愛吃的菜,這禦廚做得更是鮮美,可惜小七那個吃貨吃不到,若是能讓他嚐嚐就好了。
若水心中一動,暗道自己真傻,想帶給小七嚐,那就打包唄!她眼珠往湖裏一瞟,看著滿湖迎風飄展的荷葉,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這滿湖的荷葉,就是最好不過的打包袋!
右邊席宴上的少女們隻是舉著杯子,淺淺地抿了口茶水,對太監宮女布給自己的菜,幾乎動都不動,她們心裏緊張著呢,腦子裏一遍一遍地過著自己一會要表演的項目,哪裏有吃飯的半點心思。
左邊席上的少年們則吃得很是歡脫,他們大口喝酒,大口吃菜,觥籌交錯,好不熱鬧。他們今天就是來給自個兒挑媳婦的,心裏毫無壓力,一會吃完了飯,他們隻管睜大了眼睛看著對麵的那些少女們一個個展示自己才藝,自己相中哪個,就去哪家求親。
若水宛如風卷殘雲般,將自己麵前擺放的菜肴吃了個七七八八,獨獨留下那份蟹粉獅子頭,幾乎動也沒動。
她吃得香甜,完全沒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又變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人物。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又全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就連聖德帝都停下了筷子,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姚皇後的臉色陰沉得幾乎要滴下水來,她冷冰冰的目光停在若水麵上,對貼身宮女布在自己碗中的菜完全無視。
韋妃則笑得十分嫵媚,她看了看若水,俯身在聖德帝耳邊低語了一句,聖德帝帶笑的眸子掃了她一眼,含笑點頭。
孟依雲張著嘴巴,連自己手中的筷子什麼時候掉在桌上的都不知道,她完全被若水驚呆了。
少男們看著若水,見她一手撩起麵紗,一手執筷夾菜,當菜肴送入口中之時,她亮晶晶的雙眼微眯,神情就像隻貪吃滿足的小貓咪,說不出的可愛。對嘛,這才像個吃飯的樣子,姑娘們要是都像她這樣吃飯,才可愛!
少女們則又是鄙夷又是羨慕,一方麵看不起她吃得毫無大家閨秀的斯文樣,二來,又忍不住偷偷歎氣,要是自己也能像她那樣,肆無忌憧地大口吃菜,該多好!
若水吃著吃著,突然覺得不對勁,周圍好像多了許多探照燈,一大群人的目光全都向自己掃射了過來,讓她感覺很不舒服。
吃飯是種享受,但是在一大堆虎視眈眈盯著你看的眼光中吃飯,那就是受罪。
若水蹙起眉,抬眼一個個看了過去,那些盯著她的目光和若水很不友好的視線一觸,就像碰碰球一樣,一下子全都縮了回去。
這樣才對嘛!若水滿意地收回視線,繼續開動。
她心下嘀咕,這些毛頭小子,黃毛丫頭們,不好好地吃自己的飯,盯著她做甚!
尤其是對麵那位孟明俊,目光總是若有意,若無意地飄過來,好罷,是她想太多,人家那是在看自己的親妹妹。
要她像那些大家閨秀那般,裝模作樣的吃東西,她不是不能裝,但她不樂意!她們裝斯文,是因為要相親,但若水沒這顧及,她可是來打小怪獸的,不吃飽了,怎麼會有力氣?
話說,這宮庭禦宴上的菜肴做得精致美味,花樣繁多,就是有一樣不好,數量太少!
若水數了數桌麵上擺著的盤盤碟碟,居然有二十多個,每個盤碟碗都不過巴掌大,小巧玲瓏,裏麵盛著的菜,她兩筷子一挾,就見了底。
饒是她把麵前的菜吃了個精光,也隻吃了個半飽。她放下筷子,不滿的撇下嘴,這皇帝陛下家裏的廚子,也太小氣了。
“妹、妹妹,你若是尚未吃飽,就吃我這邊的吧,這些菜我都未曾動過,希望妹妹不要嫌棄。”
孟依雲把剛才驚掉在桌上的下巴撿了起來,看著若水,結結巴巴地道。
若水往旁邊孟依雲的席上一看,隻見樣樣菜幾乎原封未動,不由奇道:“孟姐姐,你怎麼不吃呀,你不餓嗎?”
孟依雲睜著圓圓的眼看著若水,被她這個問題弄得哭笑不得。
這皇宮中舉辦的禦宴,實際上,就是擺個過場,圖個熱鬧而己。她們這些大家閨秀們,有哪一個是真正來吃飯的?
餓?自然是有點餓的,可是一想到宴席之後馬上要進行的各種表演項目,估計每個姑娘都會沒了吃飯的胃口。
她看著若水吃得這般興高采烈,心中真是羨慕萬分,也隻有柳妹妹這般無拘無束的性子,才會活得這般自在快活吧。
哪裏像自己,還有這席上所有的少女們,個個都被禁錮在大家閨秀的套子裏,一舉一動,都要行止端莊,斯文有禮,就連吃飯,都要小口小口地不露貝齒……
孟依雲輕而又輕地歎了口氣,道:“我不餓,妹妹喜歡吃什麼,盡管吃,看著你吃,我高興。”她溫柔明亮的眼波看著若水,就像長姐看著幼妹一般,親切溫和。
若水被她的目光看得身上暖洋洋的,像是被春天溫暖的風拂過了心尖,她笑著點點頭,也不客氣,指著那道蟹粉獅子頭,咽了咽口水,正要開口。
“陛下有賞……”驀地裏,一個尖細的公鴨嗓音在她身側響了起來,嚇了她一跳。
“陛下賞……喜鵲登梅,給柳姑娘。”
“陛下賞……櫻桃香糕,給柳姑娘。”
“陛下賞……明珠豆腐,給柳姑娘。”
“陛下賞……圖坦國進貢的蘿葡果,給柳姑娘。”
隨著太監報的菜名,幾名宮女,捧著一道道熱氣蒸騰的菜肴和新鮮瓜果,恭恭敬敬地擺放在若水麵前的案席上,這回盛放菜肴的可不是巴掌大的小碟子,而是換上了大盤大碗,每盤都盛得滿滿當當。
所有人目光的焦點再一次聚集在若水身上,羨慕者有之,妒忌者也有之。
能得皇帝陛下親賜菜肴,這是多少人做夢都想不到的殊榮啊!
這個柳若水,究竟是哪裏入了皇帝陛下的法眼?
若水被眾人熱辣辣的目光都快烤化了,她是無辜的好不好?誰知道皇帝陛下怎麼會平空降下禦旨,賞了自己這許多菜。
她咬了下唇,站起身來,看向聖德帝,“陛下,臣女無功不受祿,不敢當陛下的賞賜……”
“坐下,坐下。”聖德帝微笑看她,目光溫和,“朕看你很喜歡吃這宮裏的菜,所以特意吩咐讓禦廚多做了幾道,賜你嚐嚐。你一年隻進宮一次,可不能讓你餓著肚子回家,要不柳相還不得埋怨我這個當皇帝的小氣,餓著他的寶貝女兒了。你們說,是不是啊?”說完看著左右,哈哈一笑。
“陛下說得極是呢。”他身邊的韋妃附和道,笑得搖曳生姿。
姚皇後臉上也浮出一個笑容,極緩極緩地點了下頭。
威嚴莊重的皇帝陛下,居然和自己開起玩笑來,這倒當真是難得。
若水眸光一閃,知道自己這是攀上了一條大粗腿。可這大粗腿不是她主動攀的,而是皇帝主動伸到她胳膊裏來的。
在這宮裏,誰最大?誰也大不過皇帝!
看來這位聖德帝,倒和自己想像中有點不太一樣。他對待自己的這態度,好得有點過份!
若水心裏敲起了小警鍾,她狐疑地看著聖德帝,見他看著自己的目光中很是親切慈祥,可還是覺得有點不對勁,她福了福身,謝過賞賜,便坐了回去。
安心吃菜!
就在這裏,太監尖細尖細的嗓音再次響了起來,若水被嚇了一跳,以為皇帝陛下又賞賜什麼東西給自己。
“啟稟陛下,恭王殿下到……”
“楚王殿下到……”
“九公主駕到……”
三位東黎國尊貴無比身份的皇子皇女同時駕到,就像是晴空萬裏,突然降下了三道響雷!
炸得整個碧波殿裏的所有人,都是全身一震,不由自主地抬起眼,齊齊向殿門口看了過去……
楚王殿下?
少女們頓時激動起來。
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傳說中的楚王殿下,東黎國的第一美男子,真的來了?
有的少女甚至控製不住地站起身來,向外看去,突然發現自己失態,又慌忙坐了回去,臉蛋羞得通紅。
更有的少女慌亂地碰掉了筷子,弄灑了酒杯,就連若水身邊的孟依雲,都情不自禁的握緊了手中的繡帕,神情緊張地向外看去。
若水好奇地隨著眾人的目光看過去,這個楚王殿下,究竟有何等的魅力,竟然讓一眾端莊自持的少女都為了他失態。
隻見九曲石橋上,翩翩走過來兩條人影,前麵一人長身玉立,正是恭王君天翔,後麵一個卻是個宮裝妙齡少女,十五六歲年紀,圓臉大眼,透著一股機靈勁。
少女們齊齊“咦”了一聲,方才太監明明報的是三人呀,這二人分明是三殿下和九公主,楚王殿下呢?
不由自主地全都抻長了脖子。
這下看清楚了。
“啊!楚王殿下!”
“我也看到楚王殿下了!長得……真好看呀,真不愧是咱們東黎國的第一美男。”
“哎呀!楚王殿下他怎麼……”
少女們小聲驚歎,咬耳細語,語氣中全是惋惜之意。
姚惜惜打鼻孔裏輕哧一聲,嘀咕了一句:“長得好看有什麼用,還不是個……”忽見一道警示的目光射了過來,正是姚皇後,姚惜惜嚇了一跳,硬生生把“瘸子”二字,咽回了肚子裏。
若水坐在最靠近殿門的席位上,看得更是清清楚楚。
從石橋上走過來的,的的確確是三個人,那位傳說中的楚王殿下,就走在君天翔身後。
不,不是走,他是坐在一把有輪子的靠椅上,被九公主推過來的。
任誰也想不到,這位號稱東黎國的第一美男的楚王,居然是個……瘸子!
陽光明媚,溫暖耀眼,照在那楚王的臉上,竟然不曾給他蒼白的臉染上一絲顏色。
若水自問並不是個好美色之人,就連看到老八那樣的絕色,還有孟明俊和青衣少年那般風采翩翩的美少年,她都能毫不動容,可是……
當她看到這楚王殿下的第一眼,她就移不開眼睛。
事實上,每個少女看到他的臉,都無法把目光從他蒼白如紙的臉上移開。
他的臉色極白,似乎常年不見陽光,就像是光潔明亮的美玉,柔白如凝脂,又像是最細膩的白瓷,通透清潤,泛出一種瑩潤的光彩。他的眼,亮如星辰,幽遠清冷,如月底清輝,皎潔淡然。
春風從湖麵徐徐而來,揚起他湖綠色的袍角,他雖坐在輪椅之中,整個人卻仿佛被貶入凡間的仙靈,不帶一絲煙火之氣,煢煢遺世而獨立。
“嗒……”地一聲輕響,像是有什麼東西滴落水麵。
聲音就來自耳畔。
若水微微側頭,隻見孟依雲的目光正落在楚王的雙腿上,眼裏蘊滿了盈盈淚水,順著她光滑的臉龐往下流,一顆淚珠,正正好好滴落在她麵前的酒杯裏,濺起了一朵小小的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