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李自成星馳入豫(4)(3 / 3)

“你以為戰亂不會停止,天下不會太平麼?”

孫搖搖頭,說:“小的擔心的是,日後戰亂停了,天下太平了,小百姓未必能享到太平之福。小百姓享不到太平之福,戰亂還會重起。小的盼望闖王爺想出一條根本的治國大計,使小百姓在義軍所占地方能夠喘喘氣兒,在闖王爺坐了天下之後確能享到太平之福,各安生業。”

闖王說:“目今戰亂不止,我決不再征錢糧。日後戰亂停止,我將使國家輕徭薄賦,吏治清明,興學校,獎農桑,通商惠工。這樣,百姓們難道不可以各安生業,共享太平之福?”

孫本孝又搖搖頭,說:“縱然天下太平,小民也不免有失業之苦。”

闖王的心中一驚,覺得這個人的話很有道理,比他平日所想的要深。他同牛金星交換了一個眼色,又對孫本孝看了看,說道:

“確實在太平年頭小民也常常有失業的,男不能耕,女不能織,稍遇災荒便妻離子散,餓死道路。你看,有什麼辦法可以使將來天下太平之後,小民不再有失業之苦?”

孫本孝回答說:“小的自己讀書很少,想不出一個好主意。隻是我祖居府城,親身經曆和耳聞目睹的事情很多,也聽過不少老年人談論古今,深知小民的痛苦不完全是因為世道亂,災荒大;病根多種在太平治世。小的知道闖王爺是真正居心救民,重建太平,所以小的特意跑來求見闖王,除稟明南陽城的防守情況,也說出來這幾句心裏話,請闖王爺做個思慮。”

闖王想了想,說:“啊,你的意思我明白啦。縱然在太平治世,小民也有官府聚斂敲剝之苦,大戶欺淩兼並之苦。有一種苦,小民就不能享太平之福;倘若這兩種苦一齊落在身上,縱然不遇天災戰亂,也常會走投無路,陷入絕境。我深知百姓如同在水深火熱中過日子,所以才興起義師,來到河南。等日後我有了天下,一定從根本上想想辦法。”

孫本孝說:“倘若使小民不受官府聚斂敲剝之苦,不受大戶欺淩兼並之苦,就能使小民有求生之樂,長保闖王爺的鐵打江山。”

闖王又說:“我家十世務農,所以深知小民之苦。我幼年替村中富戶放過羊,挨過鞭打;二十一歲的時候因為在家鄉不能糊口,托親戚說情,去當銀川驛卒[4]。當驛卒沒有好吃的果,送公文風雪奔波,迎送和侍候過往官員常常要遭受打罵。後來朝廷裁減驛卒,砸了飯碗,我隻好去吃糧當兵。當兵之後,朝廷欠餉;偶然關餉,長官又侵吞餉銀。當兵也是沒辦法,逼得我隻好聚眾鼓噪,殺官起義。可是在起義的開頭幾年,到底將來應該怎麼辦,我的心中是一盆糨子。近幾年,我走的地方多了,見的世麵多了,遇到的各色人等多了。每到一個地方,我喜歡留心看一看,問一問,想一想。一來二去,我懂得了一些道理。拿田賦說吧,這是關乎國計民生的大事,卻自來積弊很深,使百姓受苦不淺。第一,各地田賦,輕重不一,十分不公。拿你們河南全省說,杞縣、太康兩縣比別處都重。拿全國說,聽說有的府、州、縣就比別處重。……”

牛金星插言說:“蘇、鬆兩府[5]就比別處重。”

闖王接著說:“拿一個縣來說,往往近鄉比遠鄉重。第二是每兩銀子額外加三分,名叫‘火耗[6]’,叫地方官吏們下到腰包裏,實無道理。豈不是額外搜刮百姓?”

金星說:“杞縣、太康本是窮地方,隻因田賦較重,地方官吏吃的‘火耗’多,做官人就稱之為‘金杞縣、銀太康’。”

闖王又接著說:“第三是不顧百姓死活,動不動加征田賦。看看從萬曆以來,加征了多少銀子!第四是隻要有一點戰亂,官軍過境,軍前雜派按田賦增收,常比正賦多幾倍。第五是有錢有勢的鄉紳大戶之家,勾結官府胥吏,將自己應繳田賦和隨糧增加的額外雜派轉嫁到小民身上。這一層,最為不公,使富者愈富,貧者愈貧,小民受苦最深。”

孫本孝趕快說:“著,著,都叫闖王爺說著了。闖王爺,小的真沒想到,你在戎馬奔波之中竟然有工夫看透了幾百年田賦積弊!怪道闖王爺來到河南以後就叫百姓們不再向官府納糧!”

自成點點頭,接著說:“還有,小民另一樁最苦的是大戶盤剝,欺淩,兼並土地。凡是大戶,錢多勢大,以強淩弱,毫無例外。俗話說,大魚吃小魚。大戶不吃小戶就不能成為大戶,富人不殺窮人不富。所以我每攻破一個地方,對鄉紳土豪從不輕饒。不嚴懲鄉紳土豪,就不能保護善良小民。至於日後得了江山,如何定出法律,限製大戶,那是必要辦的。目前忙於打仗,一時還顧不到。你今天來,將南陽守城情況和鄉紳大戶底細告我知道,又提醒我立國救民的一樁大事,都十分叫我感謝。眼下我初來河南,諸事草創,正是用人時候,你能不能留下來同我共事?”

孫本孝說:“老母為小的二十七歲守寡,今年七十二歲。隻因老母尚在,無人奉養,所以小的雖有一片忠心,實不能跟隨闖王。一旦老母下世,小的一定一心相隨。”

自成說:“可惜你不能留在軍中!什麼時候回去?”

“我馬上就回。在此不敢耽擱太久,惹動鄰居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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