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星說:“賤仆與獻策見過麵,他進汝州城不用帶書信,免得被城門兵勇查出。我替闖王寫封書子,交德潔將軍帶去。德潔為我的官司曾去開封找過獻策,已經相識,所以由他去迎接最為合適。”
“好,就這麼辦。請你立刻寫封書子,我就叫二虎馬上動身。”
李自成命親兵到寨外西南二裏外的一個練兵場告訴劉體純:立刻將他所管的一部分練兵事務交付馬世耀,點二百精銳騎兵來老營聽令。在闖王軍中,將士們對闖王都是奉命惟謹,行動迅速,所以不過半個時辰,劉體純已經率領著一隊輕騎,帶著牛金星的仆人和闖王的書信,也帶著必備的銀錢、糧食和豆料,從白土崗出發了。
劉體純一出發,李自成正要繼續同牛金星商量大事,恰巧李雙喜進來,問他有沒有工夫接見那個從南陽來的百姓。這個急於求見的南陽百姓,是在上午闖王正要出寨去迎接牛金星時來到的。闖王問:
“你沒有同他談談?”
雙喜回答說:“我同他談啦。他也是暗中來求我們派義軍去破南陽的,還說他情願約好城中的饑民內應。我告他說,咱們的義軍暫時還沒有工夫去破南陽,以後是準定要破的。他說他還有別的重要話要向父帥當麵說出,高低要求見見你。我問他是什麼重要話,他吞吞吐吐,不肯對我明說。”
近來,南陽府城內城外,不斷有受苦百姓暗中來找闖王,控訴唐王府和這一家族一代代騎在人民頭上的滔天罪惡,也控訴貪官豪紳的種種凶橫殘暴,請求破城,但不一定都要求由闖王親自接見。現在這個從南陽來的人一定要求見他,使他覺得奇怪,便叫雙喜去將這人帶來。
那人姓孫,名叫本孝,約摸四十出頭年紀,不像是下力吃苦的人。論起此人出身,在十年前原是有幾十畝土地的小康之家,正如闖王曾看見很多這一類人家一樣,在官府勒索,大戶欺淩、兼並,官兵淫掠,各種天災與人禍交織的遭遇中,很快衰落,終至家破人亡。他去年已經將城內僅剩的三間祖居房子賣去,移居臥龍崗下邊靠大路北不遠的一個小村裏,每天在官道旁擺個小攤子,向那些去諸葛庵抽簽、還願的各色人等賣香、表、蠟燭,紙紮的馬、牛、豬、羊,勉強使自己和七十多歲的老母親沒有餓死。他在南陽的熟人多,冒著極大風險,來見闖王。
孫本孝在麵見闖王之前,已經將南陽城的防守情形,扼要地告訴雙喜,希望闖王派人馬前去攻城。見了闖王之後,他將南陽的守城情形和地勢說得更加詳細,還用右手食指在地上畫著地圖。他還說,南陽府、縣衙門的監獄都關滿了人,十之七八都是交納不出田賦的老百姓,也有的是因為拖欠王府和大戶的地租和各種形式的高利貸被送進班房。他說南陽城中貧民,人人都在盼望著闖王的義軍破城;班房中他有親戚,知道坐班房的人們也願意做闖王內應。他還說,如今四鄉百姓進城討飯的很多,那些饑民因唐王府和大戶們不肯賑濟,背後咬牙切齒,隻要事前派人去暗中串連,接上頭兒,一旦義軍攻城,窮百姓在城內準定會呐喊放火,打開城門相迎。闖王聽了這些話,心中很高興,笑著問:
“南陽城內百姓不怕我的人馬殺進城去,玉石俱焚麼?”
孫本孝笑一笑,說:“倘若是前十天,闖王才來到河南境內,窮百姓還害怕破城後不分青紅皂白,見人就殺,大家不但不肯做內應,相反地還要幫助官府大戶守城。如今大家都知道闖王的義軍紀律嚴明,惜老憐貧,隻殺富人,不擾平民,果然是仁義之師。凡是真正窮苦小民,誰還願意替官府大戶守城?”
闖王望一眼牛金星,哈哈地大笑起來,隨即對孫本孝說:“南陽城我遲早是要破的,隻是目前沒有工夫去破,隻好讓眾百姓多苦幾天。你這次來的好意,我很領情。至於南陽一帶父老兄弟們說我的軍紀如何嚴明,倒叫我心中不安。常言道: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何況是新集的幾萬大軍,訓練的時間很短,難免會有些人暗中不守紀律,騷擾百姓,隻是沒有查出來罷了。你還有什麼要緊話要對我說?”
孫本孝見闖王說話是這樣平和謙遜,打破了他的心中顧慮,說:“闖王爺,倘若我說錯了,請你不要怪罪,我就大膽直說了吧。你這次來到河南,老百姓都看得清楚,的確是一番打天下的氣派。你提出的宗旨是剿兵安民,打富濟貧,開倉放賑,又叫百姓們都不向官府納糧。南陽一帶的貧苦百姓都把你看成了現世救星,打心眼裏擁戴你。可是,闖王,你的這些濟世活人的救急藥方,都隻能,隻能……”
自成見孫本孝想說又不好出口,便鼓勵他說:“你大膽直說,不必忌諱。”
“好,我說,我說。我說的是,你闖王爺的這些好藥方隻能治表麵上的病,不能治五髒裏邊的病。如今這世道,病根太深啦。”
自成忙問:“如何能治除病根?”
孫笑一笑,說:“請闖王想個法兒,叫窮百姓如何有謀生之路,能夠早見太平;太平後能夠使士、農、工、商各安其位,各樂其業。”
闖王說:“我起義宗旨就是要順應天心民意,誅除無道,使天下早見太平。一俟天下太平之後,兵戈停止,士、農、工、商就能夠各安其業,共享太平之福。”
孫本孝不再說話,搖搖頭,歎一口氣,心思顯得沉重。闖王感到奇怪,笑著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