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第二年春天。二月二,龍抬頭,陽泉府來了一台戲班子,唱的是蒲劇。燒鍋的掌櫃老祝愛聽蒲劇,便留戲班子夜裏睡在燒鍋的酒糟房。晚上無事,老崔也隨掌櫃和夥計們去跑馬場聽戲。但老崔是河南人,對哼哼呀呀的山西蒲劇一句也聽不懂。看著祝掌櫃坐在太師椅裏張著大嘴和胖臉笑,老崔看戲不笑,看著自己的掌櫃笑了。看完戲回來,祝掌櫃天天讓老崔給戲班子燒一大鍋麵片湯,囑咐多加醋和薑絲。戲班子吃飯的時候,老崔用圍裙擦著手,看他們臉上還沒洗去的油彩。戲班子有一個打鼓的老頭叫老胡,疤瘌頭,山東菏澤人,幾天下來,和老崔混熟了,兩人很說得來。老胡過去販過茶葉,十年前折了本,流落到山西,也是走投無路,年輕時在村裏玩過社火,便來戲班子打鼓,與老崔的身世也有些接近。酒糟房四處透風,夜裏睡覺有些冷,老崔便邀打鼓的老胡,和自己一塊睡到做飯的後櫥。這裏有做飯燒火的餘燼,吸氣沒那麼涼。兩人躺在鋪上聊天,能聊到五更雞叫。聊也沒什麼出奇處,就是聊些過去家裏的人,做生意路途上遇到的事。到了五更雞叫,老胡說:
“兄弟,睡吧?”
老崔:
“哥,睡吧。”
兩人便睡了。
戲班子在陽泉府唱了小半個月。半個月之後,戲班子要走了,去忻州接著唱。老崔一直把戲班子送到陽泉城外的河邊。老胡背著鼓對老崔說:
“兄弟,回去吧。”
又用戲裏的文詞說:
“送君千裏,終有一別。”
不知怎麼,老崔鼻子一酸,竟哭了:
“哥,真想跟你去打鼓。”
老胡:
“打鼓哪如做飯呀,這饑一頓飽一頓的。”
老崔:
“哥,忻州唱完,還去哪裏?”
老胡:
“看班主的意思,這一猛子紮下去,怕是要去口外呀。”
一聽口外,老崔突然想起一件事,就是去年販驢時,路過嚴家莊,嚴家莊的嚴老有托他往口外捎一個口信。在嚴家莊的時候,嚴老有夜裏提酒讓他喝,兩人談得也很投機。老崔便把這口信的事向老胡說了一遍,讓老胡到口外之後,想辦法找到嚴白孩,讓他趕快回嚴家莊。老崔:
“朋友之托,這都第二年了,不知是不是誤了人家的事。我是走不下去了,你去口外,千萬別忘了。”
老胡:
“放心,兄弟的事,就是我的事。”
老崔:
“記著,他叫嚴白孩,劁牲口的,晉南口音,左眼角有一大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