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8章 嚴朱氏(三)(1 / 2)

老胡今年四十八歲。屬虎。小時侯頭上長過禿瘡,落下疤瘌頭。老胡一輩子事情做的很雜,當過挑夫,趕過牲口,吹過糖人,賣過茶葉,跑的地方很多,最後落個打鼓。打鼓有十年了,人也快五十了,老胡不想再改行了。戲班的班主叫老包,比老胡大六歲,長著一張瓦刀臉,整天陰沉著,不愛說話,但一說話就像吃了槍藥。戲班子裏的大大小小,全被他說了個遍。但老包很少說老胡,因老胡是個老人了。老人的意思,一是在戲班子呆的時間長,資格老;二是小五十的人,在1929年的中國,已經算是老頭了。老胡打著鼓,整天聽戲,但他並不喜歡戲文,因是山東人,像陽泉做飯的朋友老崔一樣,也不喜歡蒲劇哼哼呀呀的唱腔。他與老崔不同的是,老崔對蒲劇整個不喜歡,老胡打著鼓,不喜唱腔,卻喜歡蒲劇的道白。道白也不是全喜歡,隻喜歡一句,是一臉胡須的老生說的。別人遇到急事,發了脾氣,老生顫巍巍地搖著頭也搖著手走過來說:

“慢來呀……慢來慢來……”

戲班子離開陽泉府,到了榆次府;離開榆次府,到了太原府。太原府地界大,停了二十五天。離開太原府,到了五台縣。在五台縣,戲班子碰到另一個唱蒲劇的名旦信春燕。班主老包過去和信春燕見過。信春燕與原來的班主發生了矛盾,便想與老包的戲班子搭班唱戲。過去老包的戲班子沒有名角,就是一個草台班子,現在見信春燕要來,老包的臉上,曆史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信春燕來了之後,戲班子就不是過去的戲班子了,戲班子所有的人,身份好像都長了一截。昨天戲院的座隻能上四成,第二天就開始場場爆滿。過去不會唱的戲,現在也會唱了。但打鼓的老胡,並沒有聽出信春燕唱得有什麼出奇之處,隻是覺得她嗓子比別的女人更尖細。但打板的老李說,就是這尖細,對於蒲劇主貴,就像一根鋼絲,別人挑不上去的唱腔,她給挑了上去;別人能挑上去擦根火柴的工夫,她能挑上去一袋煙工夫。由於有了信春燕,戲班子便往前走不動了,光在五台縣,就唱了一個月。好像在這裏常年唱下去,也不會斷生意。唱了《紅樓》唱《西廂》,唱了《胭脂淚》又唱《貴妃淚》,唱了《梁山伯與祝英台》,也唱了《白蛇傳》……讓老胡不滿的是,過去戲班子也唱武生和老生戲,唱老生戲才有“慢來呀……慢來慢來……”,信春燕一來,全成了坤戲。但老胡不滿頂什麼用呢?架不住聽戲的喜歡。

春去夏來,戲班子終於離開了五台縣,老胡也在五台縣呆煩了,來到了繁峙縣。在繁峙縣唱《思凡》時,出了一件事。台上嫦娥思過凡,從天上到了人間,中間有一個過場,王母娘娘派兵來抓嫦娥。王母娘娘勢力大,兵且得過一陣呢,同時也讓嫦娥歇歇。這時老胡感到尿憋了,托身邊的老李一邊打板,一邊隨著過場的板胡替他打鼓,自己起身到台後撒尿。繁峙縣窮,沒有戲院,戲台搭在城外的野地裏,四周圍著幕布賣票。老胡掀開幕布來到野外,頭頂的月亮好大。身上都是汗,風一吹,夏天裏,老胡竟打了一個寒顫。抖抖肩膀,信步往前走,來到一叢野棵子前,掏出自己的家夥撒尿。撒完尿,正要往回走,突然聽到另一叢野棵子後邊有響動。老胡冷眼覷去,月光下,露出一團紅紅綠綠的衣服。再定睛看,似是信春燕扮的嫦娥。十年之前,老胡還在賣茶葉,有過老婆;老婆死後,十年沒接觸過女人。現在也是一念之差,身體裏像有一股熱辣在湧動,人竟不由自主湊了上去。湊上去之後,隔著野棵子什麼也沒看見,隻是聽到撒尿的“嘩嘩”聲。倒是信春燕突然提褲子起身,與老胡打了個照麵,把老胡嚇了一跳。如果事情到此為止,大家都是唱戲的,也就心照不宣,各人走各人的路。信春燕進戲班子兩個月了,和老胡並沒有說過一句話。巧就巧在敲鑼的老杜也趁著過場出來撒尿,看到信春燕與老胡對麵站著,以為發生了什麼,驚叫一聲。信春燕這時臉上就掛不住,兜頭扇了老胡一巴掌,哭著跑回到唱戲的燈光處。

當晚的《思凡》還是唱完了。但唱完戲之後,戲班子裏所有的人,不管是唱花旦的還是唱老旦的,唱小生的還是唱老生的,打板的還是吹笙的,都知道老胡偷看了信春燕撒尿。半夜吃過麵片湯,大家都到後台睡覺去了,班主老包將老胡叫到了前台。老包倒沒有說什麼,隻是陰沉著臉看老胡。老胡的臉一赤二白的,嘬著嘴向老包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