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6章 於文娟 沈雪 伍月(二十八)(1 / 1)

“十一”節過後,費墨的書出版了。嚴守一給他寫了一篇序。費墨的書叫《說話》,嚴守一的序叫“開口說話不容易”。伍月告訴嚴守一,嚴守一決定寫序之後,出版社把讓嚴守一寫序的事告訴了費墨,費墨一言不發。第二天上班,嚴守一在小辦公室主動將這件事挑破了:

“費老,他們讓我給你寫序,這是佛頭著糞呀!”

費墨看著嚴守一,歎了一口氣,說了一句真話:

“情況我知道,難為了別人,也難為了你。”

嚴守一忙用開玩笑的口氣消解:

“我的名字能出現在費老書裏,也算提高了一個文化檔次。”

但費墨寫的這本書,嚴守一卻不敢苟同。出版社把清樣交給他,他看了半天沒看懂。沒看懂可以證明書中學問大,問題是費墨書裏的每一句話都顯得堅澀和擰巴,這些堅澀的句子連成一片,讀起來就味同嚼蠟。研究人們“說話”的書,通篇沒有一句是“人話”。費墨在生活中還是一個挺幽默的人,給《有一說一》出了不少好主意,怎麼一到書裏,就板起臉來成了一個無趣的人呢?孔子也是個有學問的人,但他在書中說話就很家常。看著費墨的書,嚴守一突然想起跟沈雪看過的行為藝術和實驗話劇。他們雖然追求不同,表現不同,但最後是殊途同歸。他想把自己的感受告訴費墨,但看費墨的意思,對這本書還很心愛,對嚴守一豎著巴掌:

“八年,整整寫了八年呀!”

嚴守一便不好再說什麼,隻好不懂裝懂,捏著鼻子給一個自己不懂的書亂寫了一通。

費墨的書出版那天,出版社為費墨的書舉行了隆重的新聞發布會。本來這書是注定要賠錢的,這書嚴守一看不懂,社會上百分之九十五的人也看不懂;社會上又不知道費墨是誰,沒人非把看書當罪受,說句實話,賣也就是賣嚴守一一個序;但伍月告訴嚴守一,出版社社長老賀的女兒正在寫博士論文,馬上要畢業了,所以老賀執意要開新聞發布會,給費墨撐場麵。開新聞發布會那天,嚴守一也出席了,而且西裝革履,打著領帶。清早出門之前,沈雪看他在鏡前給領帶編花,也有些奇怪:

“出席一個新聞發布會,至於嗎?”

嚴守一:

“費老的事,當然要嚴肅一點。”

沈雪:

“這領帶是打給費墨的嗎?今天伍月肯定也在場,怕是打給伍月看的吧?”

能拿伍月開玩笑,證明沈雪在心理上已經跨越了這個障礙。上次嚴守一發脾氣之後,兩人冷戰三天,事情倒向好的一麵發展。躲躲藏藏、虛與尾蛇易讓人起疑心,竹筒倒豆子、一切痛快說出來倒水落石出。過去和於文娟在一起的時候,嚴守一不會吵架,現在看,世界上最後解決問題的手段,還是吵架,還是戰爭。美國為什麼老打伊拉克呢?薩達姆就不見了。這是嚴守一最近得到的最大的心得。於是他也開玩笑:

“還真讓你說對了,士為知己者容。”

費墨新書的新聞發布會設在國際貴賓酒店。新聞發布會沒什麼出奇,但新聞發布會之前,嚴守一無意中發現了費墨一個秘密,卻讓他大吃一驚。十點開會,嚴守一九點半就到了。但酒店前的車場已經被車輛占滿。嚴守一駕著車在車場轉了兩圈,沒有找到車位。終於,他發現一輛汽車的屁股從一個車位裏退出來,嚴守一急忙將車開過去在那裏等待。那輛車開走,嚴守一把車頭抹了進去。往前打量車距時他無意中發現,前排車位上停著一輛小“奧托”,開車的是一個女孩;一般的女孩嚴守一不會留意,但這個女孩紮著一對小雙辮,返璞歸真,似乎回到了1969年,倒讓嚴守一多看了兩眼。接著他發現女孩旁邊還坐著一個胖男人。那個女孩在晃著辮子說什麼,接著向那個胖子臉上“唄”地親了一口。接著那個胖子從小“奧托”裏笑著鑽出來。由於車小,人胖,那人鑽得有些艱難。等嚴守一把車停好,他吃驚地發現,這個胖子竟然是費墨。

嚴守一像自己被人抓了個現行一樣,腦袋“嗡”地一聲炸了。費墨留給他的印象,一直是個循規蹈矩、道貌岸然的老派知識分子,怎麼背後也幹這偷雞摸狗的事呀?這不也成自己一族了?嚴守一有些驚諤,接著又有些莫名的幸災樂禍。幸災樂禍不僅是對費墨,還有對這個世界。這才叫環球同此涼熱。但他知道費墨是個講麵子的人,這種事不願讓人發現,便一直呆在車裏,等那個女孩把小“奧托”開走,嚴守一才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