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於文娟 沈雪 伍月(三)(1 / 2)

嚴守一的妻子於文娟今天倒休。於文娟在一家房地產開發公司上班。嚴守一回家拿手機時,她正在家練氣功。於文娟是南京人,愛吃鹽水鴨;嚴守一是山西人,愛吃刀削麵。兩人除了在吃食上有些衝突,結婚十年風平浪靜。十二年前,嚴守一還不是主持人,在電視台當編導,那時北京還風行交誼舞,兩人是在舞會上認識的。於文娟後來說,當時看上嚴守一,是喜歡聽他說話,說他說話逗,嚴守一一說話她就笑。嚴守一恰恰相反,找她是因為喜歡她不愛說話,說起話來慢條斯理,還有臉上淺淺的笑容。最後兩人結婚了。周圍的朋友,都對

這婚姻很滿意。唯一的問題是,結婚十年,兩人夜裏從無采取措施,但一直沒有孩子。到醫院檢查,不是嚴守一的問題,是於文娟的問題。於文娟便開始一罐一罐喝中藥。後來見了一位氣功大師,開始練氣功。別人練氣功是為了治癌,為了來世,嚴守一他老婆練氣功是為了這世懷孕。一陣氣功一身汗,於文娟從容不迫。看她孜孜追求,嚴守一感到有些好笑:

“沒有就沒有吧,時尚青年都喜歡丁克家庭。”

於文娟不好意思笑了:

“我不是為了你,是為了奶奶。”

這裏說的奶奶,是指嚴守一他奶奶。十年前結婚時,兩人回了一趟山西老家,奶奶把一枚祖傳的戒指送給了於文娟。以後春節回去,奶奶便盯她的肚子。嚴守一:

“她一農村老太太,懂得什麼?”

於文娟:

“答應過的,不可失信於人。”

後來嚴守一發現於文娟孜孜追求懷孕並不是為了奶奶,而是她知道嚴守一的性格,見人易感動,易衝動,喝酒易喝大,衝動起來不計後果,怕他在外邊胡鬧;想懷孕生子,用一個孩子套住嚴守一。嚴守一過去在電視台當編導時默默無聞,這種感覺還不明顯,一個偶然的機會當了清談節目的主持人,節目越辦越火,嚴守一漸漸成了名人,這種感覺就明顯了。嚴守一對於文娟的想法也感到好笑,一個孩子,能套住誰呢?有孩子離婚的多了。

後來嚴守一又發現於文娟追求懷孕的目的並不單是為了套住嚴守一,而是想找一個人說話。結婚十年,夫妻間的話好像說完了。剛結婚的時候,兩人似有說不完的話,能從天黑說到天明;現在躺在床上,除了幹那事,事前事後都沒話。有時也絞盡腦汁想找些話題,但找出來還不如不找呢,全是些八杆子打不著的別人的事。而且是幹聊,像機器一樣,缺潤滑油,轉著轉著就不動了。最後就索性不說。一次於文娟愣愣地說:

“我現在聽你說話,都是在電視上。”

嚴守一倒吃了一驚。但從此對和於文娟說話就更加緊張。好在兩人都習慣了,於文娟並無深究。最明顯是吃飯的時候,兩人同坐在一張桌子前,一頓飯吃下來,隻有碗筷的聲音。終於有一天,嚴守一發現於文娟在跟另外一個人說話。那天晚上,嚴守一在外邊吃飯,突然感到胃有些不舒服,便提前離席回家。回到家,於文娟並沒有發現。嚴守一欲到臥室躺一會,到了門前,發現於文娟背對著門,坐在床上,懷裏抱著一個塑料禿頭娃娃,正對著它喃喃說話。說她小時候不愛笑,愛哭;爹在南京一家無線電廠工作,娘在街道燒大茶爐,娘發起火來,老用掏煤渣的鏟子打她;她有一個伯父,長得白白胖胖,竟對她不懷好意,十五歲那年……許多過去沒對嚴守一講的話,現在對一個塑料禿頭娃娃講了。嚴守一聽到以後,不是對妻子產生同情,而是感到瘮得慌。他又悄悄退出了家,在外邊遛躂一個小時,才重新回來。從此對妻子追求懷孕不再幹涉。

嚴守一對這婚姻無所謂滿意,也無所謂不滿意,就好像放到櫥櫃裏的一塊幹饅頭一樣,餓的時候找出來能充饑,飽的時候嚼起來像廢塑料。背著於文娟在外邊胡鬧的時候也覺得對不起人,但晚上哪兒也不去,回家裏兩人大眼對小眼幹坐著,又覺得發悶。別人的家庭時常吵架,嚴守一家一年四季沒有動靜。有一段時間,嚴守一特別羨慕夫妻兩個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吵架,臉紅脖子粗,旁若無人,似乎世上隻剩他們兩個。他們相互罵出來的話,怎麼那麼有激情、那麼愣和那麼有創造性呢?

但嚴守一又不想離婚。人像狗一樣,時間一長,就對一種環境習慣了,懶得換窩了。但後來嚴守又發現,事情還不是這樣,而是他對於文娟還有許多留戀。沉默歸沉默,但沉默的底部不光有寒冷,還有許多溫暖。1999年冬天,嚴守一像三十年前的他爹一樣患了傷寒。比他爹當年的傷寒還重。上午發冷,屋子像個大冰櫃;下午發熱,像螃蟹進了蒸籠;晚上開始說胡話。昏迷之中,他似乎回到了三十年前。漆黑的夜裏,又和兒時的朋友張小柱拿著廢礦燈,往村裏的天幕上寫字。張小柱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