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楊洛說那是她聽過的最不可一世的告白了:給你答複,還要等你醒了?
兩年時間,兩人起膩的時候真的不多,更多時候是往外跑,去看那些世界著名的建築,然後自己回來試著複刻,比誰用的時間最少,最還原。
不是沒想過說兩句誓言,楊洛製止他:“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於是說了那個前世約定,卻轉世成為同性的故事。誓言有力量,然而落空的時候也格外有分量。於是他也就不輕易許諾了。
楊洛讀研一的時候,他被她拉入夥,跟著周思淵教授,一塊兒參與了S大學百年校慶的建築工程,S大學美術館的設計。那時候上百號業內精英在搶著項目,兩人沒日沒夜,隻怕辱沒使命。出過稿的消息時,他在悶頭大睡,等醒來下樓吃飯,楊洛正等在樓下,像初見那樣,衝他一笑:“上回你等我四小時,這回我等你。”
然後……然後時間就滑向了地獄般的那一天。關於那一天的記憶,他已經很模糊了,回想起來一切都亂糟糟,被人打碎了一樣,拚不出一條連續的線索。他甚至沒去看楊洛的遺體,沒出席她的葬禮。直到很久以後,他在終日的寂靜之中,突然接受了這個現實,而後難以抑製地逃離崇城——等到了美國,那種痛感才姍姍來遲。
蘇南沉默聽著,看著他緩慢地把手裏那支煙抽完,又接著續上第二支。他講述的時候,語氣很平靜——然而她不敢去揣測他平靜之下的內心。
程宛守了他一年,幾乎是拖拽著他趕上時間的進度。而就在他畢業那天,程宛得到消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和她分分合合七八年的周瀅,婚期定下來了。回國之後,他倆在美國時候的身份互換,他變成了拖拽著她往前的那個人。有天程宛喝醉了,跑去找周瀅,沒見著,但是見到了周瀅的父親。周父看她的眼神仿佛盯著一隻臭蟲:“以後別來找小瀅了,她是個好姑娘,你別帶壞她。”周瀅結婚,程宛沒去參加,拉著他去了趟九華山——她十五歲的時候,跟周瀅表白的地方。她說,老陳,咱倆反正沒人要,湊合領個證吧,你父母我父母都省心。他說好。
那之後,就是漫長的長恨人心不如水。
“您……您還懷念她嗎?”
陳知遇煙盒空了,在手裏捏扁。他抽了太多的煙,隔著老遠都能聞到那濃烈的煙草氣息——和往事一樣,總有些嗆人。
“跟程宛說過一句話。一盞燈亮太久,沒別的原因,隻是忘了關;突然熄滅,也沒別的原因,隻是鎢絲熔斷了。”陳知遇看著她,眼神平靜,“這故事已經過去了。”
可是……
仿佛有無數個“可是”,然而一個也說不出來。
她低頭看著自己腳尖,自己仿佛變成了一粒塵埃,那麼渺小,哪裏比得上人生初見,又哪裏比得上“以死句讀”。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站你眼前這個人,就是這麼過來的,過去的事兒抹不掉——以前我倒是有這念頭,但現在已經無所謂了。蘇南,知道我什麼時候開始想著把你留在身邊嗎?那天你抱著花,站在原地看著我車離開。我有種衝動,自己也沒想明白。想停下車,把你一塊兒帶走。”
他往前一步,伸手抓住她手臂,帶進自己懷裏,“這些年,我防備了太多人,沒防住你。”他嘴唇輕輕蹭著她額頭,“背著你那天,總算想清楚了——我真不是想守著遺跡度過一生,隻是……”
蘇南心裏亂成一鍋粥,像是有人把一盆巨大的驚喜全須全個地擺在了她麵前,她沒有刀筷,無從下手。
陳知遇低頭,把一個有點涼的吻落在她唇上。
“……從前沒找到災後重建的人。”
蘇南睫毛顫了一下,無措地伸手揪住他襯衫的下擺。
他嘴唇有點幹燥,很單純地吻著她,怕嚇走她一樣。
她閉上眼,總算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在一種不知所措的驚喜之中。
“……蘇南。”陳知遇停了一下。
蘇南茫然地睜開眼。
陳知遇挑眉,帶點兒笑,“別再哭了啊,長這麼大,把人親哭兩回。”
蘇南伸手去摸自己眼睛,手指卻被他一把攥住。
這回的吻再不溫柔,粗暴急迫,依然單純——單純的男女之間的欲/望。
他一推,她背抵住欄杆,硌了一下,有點疼,思緒卻清醒起來。
擁抱像是禁錮,密不透風的吻帶著急切的渴求,要把他尚沒有講清楚的話,刻進她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