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知遇樂了:穀老板老當益壯。
翻到個白色信封,上麵幹幹淨淨一行地址姓名,寄件人信息什麼也沒寫。
穀信鴻:不像某些人,羨人有恨人無,非法捏造事實,破壞組織關係。
陳知遇拆開信封,一抖,有什麼從信封裏飛了出來。
三片暗紅的楓樹葉子,躺在白紙上。
他愣著,手機屏幕亮了暗,暗了亮,忘了回複。
煙灰落了下來,他才回過神,拂開了煙灰,繼續翻信封。裏麵一張明信片,如燃犀燭火,灼灼烈烈,是槭城十一月的晚楓。
明信片後麵一行字:陳老師,謝謝您兩個學期的照顧。
靠。
陳知遇心裏罵了一句,趕緊摸過手機,給傻學生打電話。
作家餐廳開業近在咫尺,蘇南上午要去餐廳拍攝場地照片。她把要推送文章又檢查一遍,放進存稿箱,設定了定時發送,跟賀銳打了聲招呼,然後跟江鳴謙一道離開公司。
進電梯的時候,包裏電話響了。
蘇南忙把手裏拿著的KT板遞給江鳴謙,伸手去摸手機。包裏東西太多,帶出一堆七零八碎的,她趕緊一邊俯身撿起東西,一邊往屏幕上瞥一眼,也沒來得及反應,直接接起了電話。
“喂……”
剛拾起的東西,嘩啦啦全部掉了。
她愣了一下,又趕緊去撿,顫著聲說:“陳老師……”
抱著一堆物料的江鳴謙一頓,目光在她手上掃過一眼,落在她臉上。
“在學校?”
蘇南把撿起的東西隨意往包裏一塞,背靠著廂轎,垂眼,輕聲說:“在實習。”
“哪兒?”
“……帝都。”
“跑得挺遠。”
當麵的時候,她就常常聽不出他話裏情緒,現在隔著十萬八千裏的距離,更是無措。
“……期末作業已經全部收齊,發到您郵箱了。”
“我看到了。”
“那您……”
“我收到一封明信片,你寄的?”
“嗯。”
那邊笑了一聲,低沉,像是就貼著她耳朵一樣,“做得挺好,保存得不錯。”
他打一通電話,就是為了跟她討論楓葉標本的做法?
“叮”的一聲。
“學姐,”江鳴謙目光沒看她,“……到一樓了。”
蘇南也快撐不住了,“陳老師……我現在在工作呢,您要是沒有別的事的話……”
電話先一聲掛斷了。
她聽著忙音,有點發怔。
江鳴謙把KT板塞到她手裏,有點粗暴地把她往外一拽,“走吧,要遲到了。”
等在餐廳裏布置好物料,開始拍照的時候,蘇南要是沒把自己的心看牢,一個不小心,思緒仍會飄出去。
拍完照,江鳴謙拉著她在一旁坐下。
餐廳走小清新文藝路線,進門的地方立了個郵筒;桌子全是木質,椅背設計成了公交站牌;角落裏,零星擺放著一些花花花草草。
江鳴謙問人要了兩杯水,往蘇南麵前一推,聲音平平淡淡的,不大像平時的他,“學姐,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挺藏不住心事的?”
蘇南微抿著唇。
她要藏的心事,連篇累牘,藏住了這一件,那一件又伺機逃逸。
他歎了口氣,像是束手無策,把麵前的杯子端起來,咕嚕咕嚕一口氣喝完,把她留在這兒,抄起單反又去繼續拍照了。
蘇南坐了好一會兒,把當下這一件心事馬馬虎虎地藏住了,起身去幫江鳴謙的忙。
她擺弄著KT板的位置,在江鳴謙目光掃過來時,別過臉。
二十二號,餐廳開業。
蘇南大早起來,把活動前的最後幾篇稿子推送出去,然後帶上了電腦、相機、隨身WIFI,跟著媒體組、市場組和技術組的同事,一道趕往餐廳現場。
午餐十一點半開始,拿到入場券的食客進餐廳品嚐美食,並與作家親密接觸;下午兩點午餐結束,作家開始持續三小時的講座和簽售;六點半,貴賓和媒體朋友派對開始。
行程安排緊湊,絲毫沒有喘息的時間。
蘇南負責線上直播,視頻、文字、圖文同步推送,一直到簽售結束,緊繃的神經才稍稍鬆弛下來。
酒會開始前,江鳴謙悄悄跑過來,往她手裏塞了張房卡,“賀學長在對麵給大家開了個套房,你過去休息一會兒吧,派對吃吃喝喝,沒什麼內容,隻用拍點兒花絮,我幫你盯著。”
蘇南道了聲謝,從餐桌上順走兩片麵包,灌了半杯橙汁潤潤喉嚨,背上自己的包,往對麵酒店去了。
房間裏還待著幾個同事,大家都累得動彈不得。蘇南躺在沙發上休息了一個小時,給江鳴謙去了電話,詢問現場情況。
“這邊不用過來了,沒什麼問題——哎,這作家忒猥瑣,兩杯黃湯下肚,嘴裏就開始不幹不淨,還好你沒過來。”
“你怎麼樣了?”
“我被抓壯丁了,陪作家拚酒呢——先不說了。”
蘇南坐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有些不放心,拿上東西去餐廳找人。
裏麵光線昏暗,人頭攢動,鬧鬧哄哄,全然不像是白天看見的那個餐廳。蘇南繞了一圈,在一個角落裏發現了江鳴謙。
音樂轟鳴,她扯著嗓子,“你怎麼樣了?!”
江鳴謙睜眼,衝她笑了一下,胃裏陡然一陣翻騰,趕緊推開她往外跑。
蘇南抄了兩瓶水跟上前去,他扶著垃圾桶,幹嘔了幾下,沒吐出來。
蘇南擰開水瓶給他遞過去,“還好吧?”
江鳴謙蹲下,“學長不厚道,這樣的苦差事也讓我來。”一米八五的大個頭,抬眼看著她,委委屈屈的,跟骨頭被搶了的大狗一樣。
蘇南沒忍住笑出聲,“作家呢?”
“喝醉拖走了。我別的不行,酒量還是一,一流的……”
“別逞強,你嘴都瓢了……”
江鳴謙看著她笑,分明醉著,眼裏卻亮晶晶的,“還行吧,你還沒變成兩個呢。”
“我扶你去酒店休息吧……”蘇南攙著他胳膊,把他從地上扶起來,沒料到他那麼重,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沒站穩。
“你自己也使點兒力啊,這麼重……”
“學姐……”江鳴謙忽伸出手,按住她後背。
蘇南一愣。
帶著酒氣的呼吸,拂在她耳旁,“蘇南……”
蘇南心慌,怕他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趕緊伸手去推他,“……你站穩好不好。”
他身材高大,像是整個的把她罩在懷裏,密不透風,“你說……我是不是太年輕了?”聲音低沉,夾著歎息。
心裏咯噔一下,忙伸手去推,沒想到一下就給推開了。
他踉蹌一下站定,一手插/進口袋裏,隔了幾步的距離,看著她。
“江鳴謙……”
江鳴謙笑了笑,又恢複他平常的樣子,神采飛揚,帶點兒肆無忌憚的孩子氣。
他站了片刻,沒說什麼,轉身走了。
“你去哪兒?我送你去酒……”
江鳴謙一揮手,“撒尿!你別跟來!”
蘇南愣著,看著他腳步虛浮地走回了餐廳。
立在原地,一時不知道是去餐廳還是回酒店,躊躇數秒,還是決定去看看江鳴謙,起碼跟賀銳打聲招呼。
剛走兩步,身後一道聲音。
“蘇南。”
聲音不大,可就這麼明白無誤的,鑽入她耳朵裏。
她僵了兩秒,才緩緩轉過身去。
不遠,就四五米的距離,隔壁靜吧門口。
他一貫的模樣,襯衫西褲,袖子挽起來,領口扣子解了兩顆,可能喝了酒,看起來比平常更懶散些。
指間一縷白煙,散在溽熱的空氣裏,一點火星滅了又亮。
“陳……”
話沒說出口,陳知遇大步走了過來。
身影在朦朧的視線裏越來越近,最後停在跟前,半步的距離。
一見麵,那天晚上漫天的星光,從指間滑過的流水,風,蟲鳴;那天在大橋上,兩個人拉近又縮遠的距離;灰撲撲的石橋上,容納她暫時軟弱的“五分鍾”……
帶著塵埃,兜頭而來。
煙草和酒精的氣息浮在鼻尖,她驟然無法呼吸,聽著自己心跳如雷,拿有點不聽使喚的腦袋費勁思索,闊別三月,第一句打招呼的話該怎麼說,才顯得風輕雲淡?
然而——
“這麼等不及,跟男朋友大街上就親熱起來了?”他叼著煙,話裏戲謔嘲諷。
蘇南一愣,仿佛有一陣熱血衝到腦中,又即刻降至冰點。
手指發抖,她自己沒察覺,幾個字緊咬著從牙縫裏蹦出:“……您管得著嗎?”
前方又一道粗獷男聲,“老陳,你他媽行不行……”停頓一瞬,“這是……”
蘇南抬眼看了看,頓覺四肢百骸都給凍住,不聽使喚了。
靜吧裏出來一男一女,男的T恤短褲,女的短發,背心,熱褲——那天林涵所指的,陳知遇的夫人。
穀信鴻和程宛瞧著氣氛有點不對,沒敢上前。
穀信鴻嘀咕:“什麼情況?”
程宛倒是好整以暇,衝陳知遇笑說:“酒不給你留了,你滾蛋吧!”也不讓穀信鴻留著看好戲,將他五大三粗的身體搡回門裏。
隔著綠化樹和花壇,另一側便是馬路,車子碾著塵埃,一陣陣呼嘯而過。
一股怒火在心裏躥了幾次,又壓製了幾次,最後……
去他媽的!
煙剩了半截,陳知遇一把撅斷,在垃圾桶蓋上碾熄。
將蘇南手臂一擭,猛拽進自己懷裏,抬手捏著她下巴,低頭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