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鬱的香,蕩了滿懷。
殷紅飽滿,襯得她白淨的皮膚上也多了抹豔色。
她緩慢眨了一下眼,手臂將花摟住了。
陳知遇拉開車門,鑽進車裏,掛擋,發動車子。
後視鏡裏,抱花的傻學生越來越遠,最後隻剩下一個鮮紅的小點兒。
從窗戶望出去,目光越過七折八彎道的幽深巷子,越過水泥洋灰成片亂搭的低矮建築,越過被來往車轍碾成稀爛的雪地,靠近河流的對麵,有三棟小小的紅房子,拔地而起。
蘇南近一年沒回槭城了,小城一天一個樣,那三棟紅房子,就是她不在時突然出現的陌生的“驚喜”。
一聲啼哭,把思緒拉回到姐姐蘇靜自大早上開始就沒斷的連聲嘮叨中,“……我即使知道那個女人的工作單位又有什麼辦法?寧寧他不會要,離婚之後他每個月隻用付一點點撫養費,都不夠寧寧買尿片……我也不想這樣……”一邊說,一邊麻利扯下嬰兒屁股上墊的紙尿褲,“……衛生紙,遞過來。”接過衛生紙,扯了兩截,給嬰兒擦了擦屁股,拍了點兒痱子粉,又墊上個新的,再一層一層往上套褲子。
嬰兒張著兩臂,想爬,被她拽回來,癟了癟嘴要哭,一個奶嘴一下塞進了嘴裏。嬰兒嗝了一下,抓住奶瓶,大口吮吸起來。
玻璃窗上,不知道什麼爬來一隻蛾子,灰撲撲的,趴在那兒,一動不動,像個巨大的泥點兒。
“我反正是想通了,為什麼要離婚?離婚就是便宜了那個賤人,我如果不搬出去,他能拿我怎麼樣?寧寧還沒滿周歲呢……”
“……你別跟媽說,媽思慮多,回頭又要胡思亂想不得安生。我已經這樣了,就隻盼望媽跟寧寧好好的……”
“你好好念書,別學我……”
一上午,蘇南幾乎沒有插上話。
似聽非聽,多半時間用來觀察那紅房子和泥點子。
蘇靜好容易把孩子哄睡著,把髒衣服往桶裏一扔,“你先坐會兒,我去洗衣服,幫忙看一下寧寧。”
“姐,”蘇南抬頭一指,“……那房子是做什麼的?”
“哦,名人展覽館。你不在時建的,媽喜歡往那兒去納涼。你沒去過?可以去看看。”
年初剛剛批準獲建的槭城文化名人作品展覽館,上個月剛剛開館,本地人趕過第一次熱鬧之後,便門可羅雀,隻有小青年們偶爾過去拍拍婚紗照。
展覽館門口,貼著一張告示,農曆臘月二十六至正月初七閉館。
今天臘月二十,初中高中的小崽們還沒放假。
展覽館免費,憑身份證取票。
蘇南捏著一張薄薄的號碼紙,走進紅房子裏。
槭城彈丸之地,搜刮一圈也就那麼幾個“名人”,捐資助學的華僑都給拉上湊數,堪堪湊齊了三個展廳。展覽的作品更是磕磣寒酸,連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裏扒出來的“老幹部詩歌”,也糊裱裝訂,高懸展櫃。
逛到西廳,蘇南自覺無聊,正要離開,餘光裏瞥見玻璃罩子下麵一尊潔白的建築模型,立即停下腳步。
往前一步,低頭看模型的介紹——
S大學美術館,設計者:周觀淵,楊洛,陳知遇。
離開紅房子,蘇南順道去超市幫蘇靜買了瓶新的洗潔精。
天冷,路上行人匆匆,除了幾個初中生模樣的熊孩子,哄笑著往人車輪胎底下扔炮仗。
蘇南從小怕這個,拉上了羽絨服拉鏈,匆匆繞道而行。
到巷口,一輛熟悉的轎車陡然闖入視野之中。
一愣,拉下圍巾,眯眼細看,崇A的牌照。
蘇南磨蹭了一會兒,才緩步走過去,還沒到跟前,車窗已經打開,近半個多月沒見的陳知遇探出頭來,不無驚訝:“蘇南。”
“陳老師。”
陳知遇目光往她手裏掃了一眼,“你住附近?”
“嗯……”
車門拉開,陳知遇邁下車,幹淨鋥亮的皮鞋往地上一踩,霎時沾上點兒泥水。
懷揣著剛剛窺知的巨大秘密,蘇南沒敢看他,“您來……來槭城看楓樹嗎?楓葉早落了……”
“不是,過來送點材料。”
他說“材料“兩字時,她心髒莫名的,跟著咯噔了一下。
下一秒,便聽陳知遇問道:“你知道名人作品展覽館在哪兒嗎?”
蘇南手好像有點兒凍僵了,不聽使喚。
過了好半晌,她才緩緩抬起手指,指了指不遠處,“那兒,三棟紅房子,很顯眼。”
陳知遇笑一聲,“謝了。十幾年沒來過,槭城變化太大,路不好找了。”
“您過去吧,我……我姐姐等著用洗潔精……”
話沒說完,忽聽見巷子裏驟然傳來嘈雜的叫喊聲。
抬頭一看,巷子那頭,等著用洗潔精的姐姐,正和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以極其粗暴的姿勢互相拉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