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移(3)(+小劇場)(3 / 3)

手裏沒了雪兔,寧秋湖幹脆釋放出了自己的森蚺。森蚺原先盤在沙發上,但很快開始分裂,房間裏一條接一條地,疊起了數條巨大冰冷的長蛇。

周影不為所動,輕輕擺手。原本浮於半空的霧氣緩慢下降,細細的粉末狀顆粒落在蛇身上。那些凶狠暴戾的長蛇紛紛溫順地安靜下來,把頭低下,伏在地上。

“譚笑宇還在的時候,可沒有什麼要保護女性哨兵的狗屁規定。”寧秋湖笑道,“對了,會長可能不知道,畢竟你一開始不是我們的這裏的人。你來了之後,你當上會長之後,才開始規定我們不能對女性哨兵出手。這難道不是因為你想保護你的女兒?”

“……你吃了衛凱的精神體?”周影的聲音有些發顫,“你一定是吃了……不然你沒辦法分裂……這不是你第一次傷害女性哨兵了!你曾經還吃掉了一個未成年哨兵的精神體!寧秋湖,你瘋了!你想對付周沙,根本不是為了要給方稚報仇,你隻是單純地想要吞噬周沙的樹蝰而已!”

寧秋湖又笑了笑:“會長,這曾經不是你默許的嗎?我們通過吞噬精神體,變得越來越強。隻有變強,才可能跟危機辦和管委會的人對抗,才有可能奪得陳氏儀,完成我們的最終目標。我是在幫你啊,我是為了警鈴協會才這樣做的,怎麼反過來怪我了?”

“奪得陳氏儀根本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周沙怒道,“方稚曾經竊取過應長河的記憶,我們已經知道了陳氏儀的保管方法和進入文管委的方式,也知道章曉可以打破歐得利斯壁壘。我們得到的信息已經很多了。所以我一直在等待他們出現漏洞。警鈴要完成最大的目標,必須要耐心,要細致,更要小心。你這樣大張旗鼓地到處去吞噬精神體,反而讓我們暴露得更快。你是要害死所有的人!”

“有什麼關係呢?”寧秋湖懶洋洋地說,“反正大家都是會死的。你得到了陳氏儀,和章曉一起回到過去,然後毀掉哨兵和向導誕生的可能,那我們所有人就不會存在了。都是死,對吧,不過是早晚的事情。我隻是把注定的死亡幫他們稍稍提前了,而且還能充實我們自己的力量,這不是很好麼?”

周影沒有回答,雙目如針,盯著寧秋湖。

她會加入警鈴協會,是因為寧秋湖找上了門。當時的寧秋湖還隻是一個年輕的、充滿朝氣的人。周影被他說服了,開始了解警鈴協會的曆史與目標。她現在仍舊記得,以前的寧秋湖不是這樣的。

他不會冷笑,不會用這種令人恨得牙癢癢的口吻說話。

方稚曾經講過,他吃去了寧秋湖精神世界裏和袁悅相關的所有回憶,而空缺的這些部分,寧秋湖在吞噬別人精神體的時候,會讓別人的意識來補足。寧秋湖吃過幾個精神體之後,方稚就開始非常害怕進入寧秋湖的精神世界。

很惡心,很可怕,一片完全理不清的混沌。

方稚這樣跟周影說。

現在說話的還是寧秋湖嗎?周影心中忍不住生出了這樣的疑問。——或者,是一個長得和寧秋湖一模一樣,但實際上內裏已經被許多陌生人的意識寄生了的怪物。

“為什麼你總是要以殺人的方式來解決問題?你迷戀精神體融合,這跟我和警鈴的最終目的還有關聯嗎?”周影沉聲說,“你當時找我的時候,不是這樣的。你還記得嗎?你有一個戀人,你很愛他,但是你告訴我,為了完成警鈴的目標,你願意放棄和戀人有關的一切回憶。方稚要吃掉你的記憶時,你突然後悔,你還哭了……”

寧秋湖閉上了眼睛。周影的精神體力量完全壓製了森蚺。這種溫柔的、無孔不入的細膩,是向導特有的撫慰能力。寧秋湖覺得這種感覺有些熟悉,仿佛在過去,在他已經記不起來的過去,他曾經也經曆過這樣撫慰。那是他喜歡和依賴的某個人,可他已經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他猛地站起,心頭被毫無來由的煩悶填充。

“如果不是為了警鈴,不是為了我們共同的目標和事業,我會變成這樣嗎!!!”他大聲衝周影吼道,“每一天、每一天!每一天都是這樣,無數人在跟我說話,無數人在我腦子裏哭,在大叫,他們辱罵我,他們說要詛咒我……我聽到的全是這樣的話!現在反過來說我不對?我有什麼不對的?為了變得更強,這不是必須的嗎?為了更早地完成我們的目標,這不是你也曾許可的嗎?!”

他惡狠狠地指著周影。

“周沙不知道吧,她不知道她的母親是警鈴協會的人吧?你放心,她很快就會知道了。我很會講故事,你可以放心。”

周影臉色大變:“寧秋湖!”

白茫茫的細小顆粒忽然抖動著震起,如一麵紗帳,從上往下罩向寧秋湖。

寧秋湖的森蚺化為灰黑色的濃霧,擋住了那麵細白的紗帳。他在濃霧之後朗聲說,“會長,你負責救出林小樂,我負責幫你搶回陳氏儀和章曉。我們吵架歸吵架,但事情還是要做的。如果一切順利,周沙就不重要。如果一切不順利,那就再說吧。”

他的口吻已經和方才大不相同,周影心中又驚又疑,但不敢再說。

寧秋湖必須要壓製了。周影心中躍出一個念頭:他已經變得太危險了,無論對誰,他都太危險了。

陳氏儀轉移的這一天是一個好天。章曉一早就來到了紅樓,發現紅樓外都是人。有幾個哨兵和向導釋放了精神體的力量,章曉隻覺得頭頂像是有一麵巨大的、看不見的石牆一直往下壓,他心跳加快,汗流浹背,一步一挪地蹭到了電梯邊上。

抵達文管委之後,他才稍稍舒服了一些。應長河已經打開了保護域,正和周沙、袁悅在黑鐵櫃子那裏細細地用軟布擦拭陳氏儀。

“唉,再見了。”應長河說。

章曉發現他和周沙都是眼圈發紅,不知道怎麼回事,於是看向袁悅。

袁悅無聲地說了三個數字:819。

章曉恍然大悟。

應長河和周沙一旦跟陳氏儀告別,就意味著他們要想調查出當年819事件的真相,幾乎是不可能的了。章曉心情忽然變得很沉重:應長河知道高穹來自別的地方,但不知道高穹引發了819事件裏的時空亂流。而周沙對這一切更是一無所知。她擦拭著手裏的陳氏儀,突然長歎一聲:“應叔叔,沒事。你別哭了。”

應長河沒吭聲,也沒有大哭。他隻是眼圈紅了,所以不停眨眼,想把眼裏的淚控製住。

“章曉是我們的人啊。”周沙小聲安慰他,“他在三號倉庫那邊也是負責管理陳氏儀的。他可以幫忙……”

她回頭看了一眼章曉。

章曉連忙點頭:“是的,我可以幫忙。”

怎麼幫,幫什麼;怎麼查,查什麼——誰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但有了這樣一句話,就像是有了一個慰藉,有了一個希望。

他們清理完之後,應長河十分留念地在保護域裏轉了一圈,突然指著架子上的一張紙條笑了出來:“這個,哈!”

那是一張專門寫給高穹的紙條:不要摸,很珍貴,你沒錢賠。

“走吧,時間要到了。”袁悅催促道。

四人抬腿,離開了保護域。在他們身後,保護域緩緩關閉,重新合攏成一道幹淨的白牆。

轉移的車隊已經在外麵等著了。章曉被人帶領著,上了一輛車。所有的車都是一樣的,整整齊齊,可以排成一條長長的車隊。

章曉坐在空蕩蕩的車後廂裏,突然覺得很不安。

明明是需要秘密進行的轉移,卻要這樣大張旗鼓,好像生怕警鈴協會不知道這個車隊的特殊似的。

這念頭一起,他立刻覺得當日應長河的推測是完全有道理的:管委會把陳氏儀當做一個餌。

他低頭看著自己手裏的密碼箱。裏麵裝的全是陳氏儀。

章曉咽了口口水,冷汗開始爬上背脊。要是高穹在就好了……他忐忑不安地想,不知道是誰會陪著一起過去,在這個密封的車廂裏,在這段路程中,他可以保護好陳氏儀和自己麼?

等待片刻後,車廂門再次被打開,一個全副武裝的人跳了上來。他戴著一個封閉式頭盔,顯得十分笨重。章曉還聽到下麵有人喊了一聲:“秦夜時!你有必要戴頭盔嗎?那麼怕死?立刻摘了!”

跳上來的那人根本沒理,彎腰幾步走到章曉身邊,緊貼著他坐下了。

車門終於緩緩關閉,車廂內亮起了幾盞小燈。

章曉推推他手臂:“你是秦夜時?為啥戴這麼一個頭盔?”

那人轉過來看著他,點點頭。

章曉莫名其妙:“不能說話嗎?”

他像是意識到什麼似的,連忙放低了聲音:“這裏有竊聽器?”

但這話一說出口,自己也覺得不對勁:“這不是轉移車隊的車嗎?裝什麼竊聽器。再說即使裝了竊聽器,我倆講話也沒影響……”

那個戴著頭盔的人突然笑了一聲,章曉發覺這笑聲有些熟悉。

隨後那人把頭盔的深黑色鏡片推上去,露出了自己的臉。

高穹衝著章曉笑出一排白牙。

章曉愣了一會兒,手裏的密碼箱差點沒拿穩:“高、高……”

高穹低聲說:“原本是秦夜時跟你的這輛車,他讓我上來了。”

“你、你怎麼能來!你不是要封閉式訓練嗎?”章曉結結巴巴,話都說不利索了。

高穹連忙對他豎起手指:“噓,小聲點兒。我不放心你,這麼危險的一件事,我想陪著你。”

章曉說不出話,嘿地笑出來,心裏頭那股不安被歡喜衝淡了,讓他有點兒想哭。他緊緊握住了高穹的手,小心靠過去,在他豎起來的手指上吻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