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慶是太監的兒子, 是個倒賣文物的商人。和他類似的人, 在吉祥胡同裏還有不少。
他的養父權勢不是最大的一個, 但卻是最會藏東西的一個。但歐慶顯然沒有養父的這份心計, 他大張旗鼓地賣東西, 漸漸便引來了別人的注意。他搶了別人的生意, 別人自然要從他手裏搶走些東西。歐慶一次次落入對方的陷阱之中, 家裏頭的寶貝也一件件地,被賤賣了出去。
他在《吉祥胡同筆記》裏記錄來往詳情,就是想有朝一日, 能以這筆記去討些好處。
但這份打算還未到付諸實施的地步,他就病倒了。
站在室內的男人麵色蒼白,瘦骨嶙峋。此時正是乍暖還寒的時節, 他穿得十分單薄, 雙腿的肌肉撐不起褲管的形狀,空蕩蕩似的。
“什麼人 ?”他又啞聲問了一句。
高穹轉頭看章曉。
章曉很緊張地盯著他。“我是新人!”他張口無聲地說, “你要罩我。”
高穹麵無表情地轉過頭, 直視著歐慶:“我們是來找你的, 歐慶。”
章曉更緊張了。他沒想到高穹這麼直接, 還以為他會先迂回一陣, 再借機和自己一起先離開, 等夜深人靜了再過來。
畢竟他的任務目標是手稿,其實不需要和歐慶有任何接觸。在章曉貧乏的知識儲備裏,回到過去的人如果隨便接觸人事物, 是會引起蝴蝶效應改變未來的。高穹不怕麼——這問題在他心裏閃過一瞬, 他忽地明白了原因:歐慶就要死了,在他死之前,即便與不應在此處出現的外來客有過交談,也無法改變任何事情。
歐慶眯起眼睛:“你說什麼?”
高穹和章曉都是一愣。
歐慶的發音和現在的京腔有些不同,語調稍顯怪異,但兩人還是能聽明白的。但是他們說的話,歐慶就不一定能順利地聽懂了。章曉突然想起一件事,連忙拽拽高穹的衣服:“他說的是民國時候的官話,和我們現在不太一樣。語言課上說過的。”
高穹:“我沒上過這種課。”
章曉:“……?”
高穹:“你去跟他聊天,問他筆記放哪兒了。”
章曉想反駁,高穹一句“這是工作任務”就把他給懟回去了。歐慶站在屋子裏頭,雖然滿臉警惕,但估計也看出這兩個不是北平這地麵上常見的家夥。“你們是洋人嗎?”歐慶開口問,“長得跟咱們中國人似的。”
反正也解釋不清楚,章曉幹脆就承認了:“對,我倆是洋人。”
在學校語言課上學的東西已經忘了許多,章曉對社科類課程興趣很小,上課更是從不認真聽講,期末考試的時候的理論和實操他都是壓著及格線過的。他還記得當時的實操考題是用唐朝的官話給自己的精神體下常規命令,比如坐下,奔跑,回來等。章曉站在房間角落裏看各個同學的精神體四處亂竄,很平靜地接受了自己倒數第一的成績。
所以他隻能減慢語速,一字字地生硬發音。
更像洋人了……他心想。但這樣顯然是有效的:歐慶聽明白了。
“你們要做什麼?”歐慶的手不停顫抖,但他從門後拿出了一把刀,“我,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章曉不知道如何應對,隻好又看向高穹求助。
高穹一臉平靜,也學著章曉那樣緩慢地發音:“我們是來看你的。令尊是我倆的朋友。”
他說出了歐慶養父的名字。見歐慶仍舊半信半疑,高穹又繼續說了下去:“你是他的兒子歐慶麼?他跟我們提起過你。他是在橋頭把你撿回來的,當時你懷裏還抱著個血娃娃。那是你的弟弟。你的母親在橋底下生了他,但兩個人都沒活下來,隻剩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