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穹抬頭看眼前的搪瓷路牌。紅色的路牌有些舊了, 上頭是四個亮晃晃的大字:吉祥胡同。
因為下雨的原因, 四周圍都沒人, 有些敲打的聲響, 有些食物的香氣, 在雨霧之中遠遠傳來。
“為什麼啟動陳氏儀?”高穹神情很嚴峻, “你沒有得到許可, 不能使用陳氏儀進行空間遷躍。”
吃了抑製劑的章曉擦幹淨自己的鼻血,也是一頭霧水。
他根本不知道何為“啟動陳氏儀”,剛剛明明隻是在保護域裏排列墨字而已。
高穹見他一臉迷茫, 大概猜到這位應長河一心要搶過來的向導可能真的是比較懵懂,遂失去了和他繼續討論的興趣。
回去之後肯定要通報批評的,自己犯不著現在就跟人生氣。
“我要找的人在吉祥胡同裏。”高穹說, “你必須跟著我一起行動, 不能隨便離開我。”
章曉心想你趕我走我也不會離開你的,於是緊緊貼著高穹站立。
高穹:“……太近了。”
章曉退了兩步, 臉上全是笑意。
如果當時高穹不抓住陳氏儀, 那麼現在來到1918年的人, 將隻有章曉一個。從另一個角度來說, 高穹救了章曉一命:如果任由章曉一個人來到這裏, 章曉懷疑自己不是隨著正常的時間線慢慢老死, 就是在之後的戰爭中死於非命。
章曉緊跟在高穹身後,好奇地看胡同裏頭的景色。
胡同裏頭都是四合院,門麵有大有小。那些大的似乎是富人的宅院, 石獅子眈眈地趴著, 才長了新葉的槐樹從院子裏頭曲曲折折探出來,一個斷了線的風箏纏在上頭。小的則是各有特色,紅的門,黑的門,門上的春聯還是簇新的,門神也和石獅子一樣眈眈,偶爾有一兩個還未取下的紅燈籠在風裏搖晃,朱色被雨水洗透了似的,紅得驚人。
唯一奇怪的是,胡同裏頭沒有走動的人,靜得過分了。
“胡同現在要清理。”高穹說,“因為肺癆死了一些人,沒病的都走了。”
章曉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要找的人在這裏,他是有病的人?”
“任務目標是歐慶的手稿,《吉祥胡同筆記》。”高穹說,“這本手稿裏記載著很多文物的下落,我們隻有上卷的前半本,剩下的一本半,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筆記上卷的前半部分,其實是歐慶死前才寫完的。上半部分說的都是他的身世,他這輩子發生過的大事。落筆的日子正是今日,農曆二月初四。我們查閱吉祥胡同的記錄發現,第二日從胡同中清理出的幾具屍體裏有歐慶。”
“這人是……今天病死的?”章曉停了腳步。
他此時才覺得有種怪異的真切感。他回到了過去的時光裏,回到了一切風波都已經記載在史料的時光裏。而史料沒有記錄下的,是熙攘人群的生死,這是未來人唯一的未知。
“走吧。”高穹催促他,“他死之前還在手稿上添加過內容,我們可以趕過去看看他把手稿到底藏在了哪裏。”
“所以歐慶到底是誰?”章曉問。
歐慶是一位文物商人,準確點兒來說,他是銷贓的。
吉祥胡同位於地安門東大街上,舊時是皇宮中太監居住的地方,有人滿屋富貴,也有人窮得連自己的寶貝也贖不回來。但大部分人一生都在紫禁城裏頭奔忙,末了因為無妄之災受到牽連,屍首以草席一卷,便扔到亂葬崗上去了。
歐慶不是太監,他是太監的兒子。
他的養父是宮中的一位公公。武昌起義之後,宮中人心惶惶,愈加不安定。歐慶隨養父住在吉祥胡同裏,隔三差五地便看到養父悄悄從宮中帶出好東西,讓他藏起來。
一開始帶的還是小物件兒,塞在冬季的厚衣袍裏,藏在食盒之中,也能平安帶出來。後來越來越亂了,帶出來的物什也越來越大件,禦製的花瓶、擺件、玉兔玉獅子,全都不要命地往外頭倒。歐慶雖然在自己的手稿裏沒有提及自己養父的名稱,似是十分厭惡,但他確確實實是因為變賣這些宮裏頭流落出來的寶貝才活得滋潤富庶的。
後來大清亡了,養父也病死了,歐慶清理遺物時發現養父屋中有一個地窖,想辦法打開之後,發現裏頭竟然全是無法估價的寶物。
大件的有水晶花瓶,白玉擺件,小件的則林林總總,從女人佩戴的珠釵到宮中大人們吃飯喝湯的銀勺子,應有盡有。歐慶隨著養父幹了多年這倒賣銷贓的買賣,可也被滿地窖的寶貝震驚了。他立刻意識到,這可能是他養父偷偷運出來,想著以後養老歸安才使的。他們是不入流的閹人,卻比宮中的王爺娘娘們更敏銳地察覺到清廷這棵大樹就要撐不住了。
既然撐不住,那也無法蔭蔽自己,於是幹脆再從這樹上捋一把樹皮再走。
歐慶一件件點數這些文物並記錄下來,這是他這本《吉祥胡同筆記》裏最為重要的一部分。
而歐慶是一個文物商人,既然手裏頭多了這麼多貨物,他斷然沒有不賣的道理。
“賣的什麼東西,什麼時候賣,賣了多少錢,誰買了,歐慶全都記錄在手稿裏頭了。”高穹帶著他往胡同裏走,“這手稿歐慶是留著以後當後路用的。他想要錢,又想要穩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