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慶驀地睜圓了眼睛。
這是他從來沒對人說過的事情,除了自己和養父之外,他隻在手頭的《吉祥胡同筆記》裏頭提及。
他立刻相信了高穹的話。
“來看我做什麼?”
高穹麵不改色地繼續說謊:“他當年贈過我們一個玉樽,如今有人想要買下來,我們不曉得價錢,想來找他問問。”
歐慶的眼神變了變。
“他早就死了。”歐慶說,“我幫你們看也是一樣的。”
他退了兩步,讓出門口的位置,邀請高穹和章曉進入他那件黑漆漆的小屋子裏。
高穹看了章曉一眼,以眼神示意:行了。
章曉說不出一句話,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
歐慶在掙了錢之後,也曾在外頭住過更富貴漂亮的宅子。吉祥胡同畢竟是閹人居所,講出去不是什麼好聽的地方,他在北平四處置地買宅,但最後都被人一點點吞走了。
隻有這吉祥胡同的老宅子,他嫌棄的老宅子,還在原地。
等兩人進了屋,歐慶立刻關上了門。他佝僂著身子重重咳嗽幾聲,再抬起頭來時,突出的雙目炯炯發亮:“玉樽呢?”
章曉又看向高穹。
高穹很平靜地坐了下來。房中陳設極為簡單,甚至可說是簡陋,雖然是廳堂,但隻有中間一張八仙桌和牆邊的一張矮床,牆邊立著一張神台,上站一個孤零零的財神爺。火盆燃得很熱烈,但屋子裏頭還是冷,沒有人氣與希望的那種冷。
“玉樽上有龍紋,沒有任何壞損,現在能賣幾多錢?”高穹問。
在自己的屋子裏,歐慶上下地仔細打量著高穹。他是看明白了,這兩個人裏,矮些的那個估計是跟班,能說事的是眼前這位。
“什麼時候的東西?”歐慶看了又看,此時忽然發現這兩人雖然衣著有些臃腫,但顯然不像隨身攜帶著一尊珍貴至極的玉樽,畢竟這金貴玩意兒總不能隨手揣在怪裏怪氣的衣兜裏,“你騙我?!玉樽呢?!”
“玉樽是有的,比較大,我們帶不出來。”高穹比劃了一陣,“這麼高,這麼寬的口子,青灰色的。”
歐慶皺著眉頭,死死盯著他的手。
“直頸寬腹圈足,雙獸銜活環耳(*)。”高穹說,“上麵有戲珠的雲龍,還有十字紋和勾雲紋……”
章曉站在他身邊聽著,忽然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了。
這是保護域兩側的大架子上擺著的一個古物。他當時隻匆匆一瞥,但是記得那玉樽下麵擺著張手寫的卡紙,上頭是一行字:珍品,高穹別亂碰。
高穹說完了,歐慶的神情已經大變。
“這是……天大的寶貝,無價之寶,無價之寶……”歐慶叨叨地說著,“不可能,他不可能拿得到這東西,更不可能隨意贈與他人……”
高穹仍舊平靜地說著話,那神態極其悠閑,反倒更像個坐地起價的商人:“倒也不是什麼無價之寶,我聽說也有人買過類似的玉樽,是個雙人耳玉杯(*)。一個是人,一個是龍,估摸著我那個還更貴一些,卻不知是貴多少。想來那玉樽成色這樣差,至多貴幾百大洋……”
“胡說八道!”歐慶大叫著跳了起來。
他太過激動,立刻又倒了下去,趴在床邊咳得驚天動地。
章曉趁隙垂頭看高穹,誰料高穹也正好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