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2 / 3)

“你知道我們欠多少錢嗎?”我說,“我那點薪水不吃不喝得二三十年才能還清!”

“別難過,慢慢來。奶奶從前有力無處使,難掙錢,如今門寬路子多,我們好手好腳,肯賣力氣、肯動腦筋,不用怕掙不到錢!債很快還得上,日子越過越好——冬到頭了,就是春!”

“奶奶……”

我還想說什麼,奶奶再次把我攬入懷裏,親親我的額頭說:

“奶奶希望你快快樂樂過日子,你這模樣奶奶心裏難受。聽話,別難過!奶奶要走了,你也要回去,不能深經半夜老在荒郊野地走來走去,像瘋子一樣嚇著人!”

我猛地又一驚。奶奶已離我遠去,飄向浩渺的天空。

我做了一個夢,回想夢裏的情景,內心漸漸地平靜下來,轉身緩緩地往回走著。

深冬,山村月夜,冷峻、優美。

第二天,天氣晴朗,陽光明媚,高遠的天空沒有一絲雲彩,瓦藍瓦藍的。圓樓門前的稻田又早已收割,幹透的稻草丟得到處都是,一個個稻茬重又抽出了一小段嫩葉,顯得有些嬌弱,明顯帶著營養不良的痕跡;田塍上、溝渠邊的雜草,被踩踏得東倒西歪,有的已經枯黃,有的尚存幾片綠葉,顯示些許生機。四周的山巒,團團綠蔭失去往日的光澤,枯澀暗晦。梅花卻在這時掛滿枝頭,有的俯首低垂,有的高高擎起,有的羞羞答答,有的落落大方,有的含蓄內斂,有的恣意狂放……千姿百態,生機勃勃,令人為之心動。山坡上、山腳下、田野中間、小溪旁、房前屋後的空地,到處都有它的身影,這裏一片,那裏一抹,這裏一團,那裏一簇,形成花的海洋。遠望去,金色的陽光下、淡淡的煙嵐裏,花朵與樹枝融為一體,白裏帶灰,灰裏帶白,灰白混雜,如煙雲,如水霧,如輕紗,朦朦朧朧,輕盈縹緲,顯得有些雜亂,卻又叫人感到布置得那麼自然、和諧。枝頭上的朵朵小花,有的已悄然滑落,有的熱烈綻放,有的含苞欲放,有的還隻是綴緊枝頭的一點小黑芽——在人們的眼中,那些花是一隻隻小精靈,既是歌者也是舞者……當你駐足觀賞,恍恍惚惚間眼前的花是一個個仙子,明眸顧盼、輕啟朱唇、輕舒長袖、扭動細腰,且歌且舞,嫋嫋娜娜,美妙絕倫,令人陶醉!

早上十點鍾左右,爸爸神色匆匆地從汕頭回到家裏。他告訴我和媽,他自己已到退休年齡,朋友叫他回來辦手續,辦好手續就能領上養老金——一個月有五六百。這意味著叫爸爸引以為豪的身份得以恢複,這是多麼令人振奮的事!爸爸喜形於色,內心的激動和得意掩蓋了旅途帶給他的疲勞。又能夠按月領到錢了,不僅僅進一步緩解經濟上的困窘,更是恢複身份的象征——有了這點錢不就能重新被人承認自己是捧“鐵飯碗”的人了嗎?這一點比什麼都重要,有了它就有了歸屬感,有了自豪感,好比一個孤兒找到自己的媽!自尊和自信回到爸爸身上,他把自尊自信貼在自己的臉上。

爸爸一到家,就有許多人來看望他。三叔、其福來了,鄰村的挺好來了,連年邁的姥姥也來了。男人圍坐在飯桌旁,一邊喝茶,一邊不斷交談著。客人問及爸爸汕頭打工的情況,問及回家的原因,爸爸做了簡單的回答。大家交談得融洽而熱烈。

“瞧,女婿又有錢領了,一個月五六百,高興不?”挺好綻開一臉笑容,衝坐在一旁的姥姥喊道。

“高興,高興,高興!能不高興?”姥姥頭一擺,眉毛一揚,朗聲應道,“剛攤上麻煩事的時候,他被霜打了似的沒人樣,我真擔心他想不開去尋死——人一死什麼東西都跟著沒了……現在多好,一天天好起來了!你呢,現在做什麼活?”

“老本行,開車——以前‘手扶’,後來‘小四輪’,現在換成‘六輪——車換大了,錢卻沒什麼剩。”

“能把‘小的’不斷換成‘大的’來開,你說沒剩我也不信——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其福有些酸溜溜地說。

“給人家跑腿,好不到哪兒去。”挺好接著說,“當得起老板的,才真好,來錢快,來錢多。我們周圍一些去浙江批發水果的,一年會掙回多少錢呀?”

“那些去杭州、嘉興、蘇州做水果生意的的確掙到了錢。”三叔情不自禁地插上話,“我那大舅子、小舅子以前踩著自行車滿村子吆喝收些香蕉載到鎮上去賣,掙點兒腳步錢,後來借了‘高利貸’跟別人去做水果批發生意,僅兩三年時間兩人都蓋起百萬豪宅!對那些人,錢就像溪水一樣,隨便一提就滿滿一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