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1 / 3)

又是一個漫長的冬夜,幾縷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欞,靜靜地照射在地麵上。一切都似乎沉入夢鄉,四處靜寂,嘈雜的蟲吟爭相灌入耳裏,攪擾得我越發心神不寧。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徹夜未眠,腦袋昏昏沉沉,一身困乏——多想瞬間沉醉夢鄉,一覺天明!可是,越想睡越睡不著,心裏明鏡似的,多少事全都映在裏頭,清晰明亮。白天,人累極了,不論是坐是站,不論是繁忙的勞作是短暫的歇息,眼睛不聽使喚,總要冷不丁地來一下緊緊閉合,即便用盡力氣也撐不開——那股困乏勁緩過了,它才肯打開一道縫兒——新的疲勞緊跟其後,更猛烈地撞擊過來,眼睛猛然間更重更沉地閉下……我想趁機睡上一覺,身子一挨到床閉合眼睛,心裏頭那麵鏡子重新開啟,許許多多事情魔鬼似的從裏邊遊出來,咬我啃我,害得我頭腦發脹、發沉、發痛!

我失眠了。

“大概一點了吧,還是睡不著覺。起來走走吧。”

這樣想著,便從床上爬起來,穿好鞋襪,躡手躡腳地開門關門,走出圓土樓,走出村子。

沒有一絲兒風,似乎下著霜,空氣清新,帶著徹骨的寒冷。猛吸幾口,人清爽了許多。頭頂上,暗藍的天空空曠遼闊,一輪滿月光華四溢,熠熠生輝。遠處疊嶂的山巒連綿起伏,腳下一排排瓦房、房前寬闊的田野,全都浸沒在如水的月光中,浸沒在夜晚的寧靜中。一條彎彎曲曲的小溪,朝前伸展開去,細細的水流淙淙流動,悅耳動聽。溪水在月光和黑暗共同的作用下,被剪裁出一小塊一小塊鏡子,零亂的丟棄在河床上,反射出幽幽的藍光。堤岸邊零零散散地生長著幾叢翠竹處處茂盛,根根頎長的竹杆傾斜地往上伸展,末梢帶著團團竹葉猛然往下一垂,帶出一小段弧線,顯得那麼靦腆、那麼優雅。每一根竹子有它自己傾斜的方向,垂下的末梢有它自己的姿態——這根根竹子、種種姿態,簇簇竹葉疏密相間、濃淡相映,襯著暗藍的天幕,成了一幅優美的水墨畫。小蟲兒的歌聲越發叫人感到層次分明、豐富多腔:有的低吟淺唱,有的引吭高歌;有的明亮歡快,有的淒淒切切;有的粗獷豪邁,有的纏綿悱惻;有的近在眼前,有的來似來自天宇深處……月下,在山村小徑,在萬物酣睡的深夜,我一個人緩緩走動,宛若無助的鬼魂,漫無目的地遊走;呼吸著凜冽的空氣,雖然人有一點點舒服,但腦袋總像被什麼東西揪住一般,安靜不下來!

“怎麼辦?我的明天在哪裏?未來的路該如何走?……”

我渴望聽到啟迪心靈的聲音,仰望天空,皓月無言,默默與我對視;側耳傾聽,耳邊是無盡的蟲鳴;我想傾訴,山野空曠寂寥,誰能和我一樣瘋子似的在深經半夜到處遊蕩?……

“爸爸外出打工幾年過去了,家裏拿出幾塊錢還人家?一萬多——十多萬塊債款僅還一萬多,還有多少!我早過談婚論嫁的年齡,弟弟也到了,我們的愛情在哪?原以為爸爸做生意掙了錢,我就可以安心地做我喜歡的事,用不著去愁其它的事,哪曾料到到頭來,要耗盡青春掙錢還債?”

我想起我的奶奶。

“奶奶,怎麼辦?”突然,我啞著嗓子高聲喊道。那聲音回蕩在空曠的山野裏,回蕩在深夜的靜謐裏,回蕩在深邃的夜空中,餘音嫋嫋,撞擊著心靈,可是那縷餘音散盡,回應我的又僅是無邊的寂靜。

“阿狗,怎麼啦?”過了好一會兒,似乎有一個聲音接著響起,那麼輕柔,那麼好聽,由模糊到清晰、由微弱到響亮,仿佛是從遙遠的宇宙深處慢慢飄到耳邊……

“是誰?”我心裏一驚,頭皮一麻,本能地問道。

“連我的聲音都忘了,阿狗,是我!”那個聲音又在耳邊響起,那麼熟悉。

“奶奶!”我呼喚著。循聲望去,一張熟悉的臉撲進眼簾:寬寬的臉龐,明亮的大眼睛,扁平的大鼻子……它笑眯眯的,下頜、嘴角、額頭一道道皺紋歡快地跳動著,顯得那麼慈祥,那麼和藹。

“奶奶看你來啦!”奶奶飄到我的身邊,愛撫地對我說。

“奶奶!”我哽咽著呼喚道,一頭撲進她溫暖的懷裏。我放聲痛哭,所有的苦痛、所有的委屈像滔滔江水一樣,一股腦兒往她身上傾倒!

“哭吧,哭個夠,奶奶知道你心苦!”她把我攬在懷裏,一邊撫摸著我的頭,一邊愛憐地說。

“怎會弄成這樣?”我說。

“我們是遇到一點難處,有些難辦。”奶奶說,“不過,比起從前奶奶遇上的小多啦!舊社會,我們沒田沒地,有上頓沒下頓,憑一點氣力掙口飯,挺過來了;三年糧食困難,奶奶和你爺爺帶著一家人吃糠咽樹葉,不也挺過來啦?如今這點難處,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