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1 / 2)

不一會兒,屋裏隻剩下我和他的主人。我坐在靠外的小沙發上,他坐在靠裏的小沙發上,中間挨著一張小茶幾。他瞪了我幾眼,滿臉不高興,氣呼呼地嚷道:

“怎麼搞的,借了這麼久,本錢不還,利息也不拿來還!”

我把一疊鈔票擱在桌麵上,平靜地說:

“我今晚就是為還錢來的。”

他瞟了一眼桌麵上的錢,臉上浮起一絲笑容,眼睛放光,飛快地伸出手把錢抓住。

“我好說話,利息先還我就好,餘下的先拿去還別人——哪急就還哪。”

我知道他的心思,急忙說:

“你這些錢得先還——利息還欠多少?”

“四千!”他早已把筆帳牢記心裏,一口氣就準確地報出數據。

“錢陰,要你幫個忙,兩萬塊本錢先還你,四千塊利息過些時間才湊還你——不會很久。”我懇切地說。

他眼裏隻有錢,把心思全投在數手上的那點錢上,我的話似乎成了耳邊風。數完了那點錢,他才緩慢地扭動脖子,冷漠地看看我,冷冰冰地說:

“總數兩萬,先把利息扣下,餘下一萬六千算還我本錢,還欠四千。”

我心涼了半截,問:

“沒聽見我的話嗎?”

“有呀!怎麼沒有?你那辦法叫我吃虧,怎麼行?”

“你的意思,利息先還再還本錢,不足的四千仍按兩分半計息?”

“是呀,不清楚嗎?要再解釋嗎?”

我突然渾身冰涼,仿佛掉進冰窟,不停顫抖,胸口也被堵住了似的,好一陣子才說出話來。

“我遇到這麼大的困難,你居然還惦記那點利息——這不是老找我們身上的血汗喝嗎?太不是人了!幾年前,我做畢業班班主任,四十多名學生要拍照,校長早知你是小人不肯讓你拍,你三番五次求我,我覺得我們同村能幫忙就盡力幫忙兜著圈子把活兒搶給你,為此還得罪校長——今天差那點錢仍要我吃利息,太冷酷無情了!”

“咄咄、咄、咄咄咄!”他飛快接過話茬,“過了多少年了,還記得那點屁事,芝麻大的,值得如此討要功勞嗎?哼!”

“說什麼‘別人那裏急先還別人’,那麼好聽,原來********全放在如何喝別人的血汗上!”

“別再囉囉嗦嗦啦!淨說傻話!直說吧,你們目前雖有困難,但仍具備還款能力,我才願意再借你;若喪失還款能力,不要說你我之間毫無瓜葛,就是有關係,也不肯借!你們還不出錢,我還借你們,不是把錢扔進水裏打水漂了嗎?不成了傻瓜了嗎?”

盡管我激動、生氣,越發心寒,然而他始終無動於衷,就像冰涼的石頭雕刻出來的一樣。他的話語也依舊一字一句,緩緩說開,也像石頭一樣,不帶一絲情感。坐在他的麵前,我的心像被千萬根鋼針紮著一般,痛得難以言表……說完話,他不慌不忙取出借條,在空白處寫下“某年某月某日收回一萬六千塊”幾個字,要求我看清楚並簽名。待我抖著手寫下我的名字後,他重又不緊不慢地收起借條,補充說:

“四千塊月息兩分半,不足月不算,什麼時候還清什麼時候結算!”

已無話可說!回家的路上,我反而平靜了許多,心裏默念著:為了一點點錢,人與人之間最起碼的同情心、最起碼的惻隱之情都喪失了嗎?人心就變得如此冷酷了嗎?

錢陰留下的印象是那麼令人感到惡心,卻壓不住再次湧上心頭的快感——又一些“高利貸”還了,又一塊石頭落了地,能不高興嗎?每一天太陽一升起來,爸爸安心地去田園幹活,媽安心地在家忙家務、編籃子,我安心地去學校上班——生活就這樣稍稍平靜一些。

有一天寶福捎來口信,說冷凍廠有一筆錢可領,叫我爸爸去廠裏辦手續把錢領出來。第二天,爸爸早早乘車遠去,中午時分重回家裏,帶回一份《幹部職工辭職申請表》、一份《解除幹部職工身份協議書》和一疊鈔票。

申請表無非填寫些姓名、簡曆諸如此類的東西,申請人意見這一欄引起我的注意,用鉛字打印出這樣一行字:同意解除職工(幹部)身份,按一次性領取退職金。右下角有爸爸的簽名及按下的指印。看著這些東西,我不由得想起這些話:這真是職工自願的嗎?大家都是不得已而為之。

協議書全文如下:

在當前企業深化改革,轉換機製,調整結構的前提下,根據某某縣人民政府某政(1995)綜9號和某政(1995)紀要2號文件批複,某某縣水產冷凍廠根據某政(94)綜87號文的精神,讓幹部、職工分流到社會各行業施展才能,經協商同意幹部、職工沈某某辦理退職手續,按一次性領取退職金的辦法,退職金壹萬伍千零佰零拾(15000。00元),在一次性領取退職金起之日起,自行解除幹部、職工身份,一切關係與單位脫鉤。

本協議自簽字之日起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