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1 / 2)

把郭章的錢還了,雖然數目不大,我們卻長舒一口氣!再也用不著看那油膩的毛發,去看那雙瞪圓的三角眼、漲紅的細長脖子,去聞那令人作嘔的魚腥味——心中油然而起的快感,如同種田人從腳上扯下吸飽血的又滑又膩的大水蛭!縣城裏爸爸的朋友叫寶福,我們也帶些錢去還他,並直接了當和他講明我們的難處、我們的為人、我們的決心。或許是誠懇的態度打動了他,或許知道我們的確再也拿不出錢,他體諒我們,答應不為難我們,允許我們一步步還清他的錢。一家人都稍感欣慰:未來的日子依舊艱難,但不致於重又陷入令人難堪的境地!若把錢陰的錢還了,我們不就又可以省下每月幾百塊的利息?我們不就能把壓在心頭上的另一塊石頭搬開?……

有一天晚上,我懷揣兩萬塊錢(後來我再向其借一萬塊),輕快地踏上錢陰的家。

屋裏燈火通明,好多人圍在靠牆的小茶幾旁,一邊喝茶一邊談天。他們換做身份證需要照片,趁夜間抽空兒到這兒拍照:我的鄰居阿平、小翠爸爸、其福,建房包工頭,郭章,一個較年輕的瘦高個。一進屋裏,紛紛和我打招呼——有的用眼睛示意,有的微微點下頭,有的招招手。

“坐。”

錢陰表情冷漠,口氣生硬,一邊說著客套話,一邊進到裏間給人拍照。周圍的話語一停下來,阿平笑看著我問道:

“幾天前你摘兩三筐荔枝載到到鎮上去賣,那個包特產費的攔下你,硬要收取特產費是嗎?”

“是。”我應道,“******,那麼霸道!”

“怎麼?”有人問。

“村裏不是要收征購糧款、‘三金五費’嗎?我們一家四個,得繳六百塊,怕拿不出錢被人笑,見有些荔枝紅了,就摘下一些先賣,把錢預備下到時好給村裏——摘下兩三百斤,聽說鎮上價錢比較好,一斤能多賣五六毛錢——兩三百斤不就能多賣一兩百塊了嗎?於是,我就借來摩托車載,一到村口就被他攔下,說要收多少多少特產費。真是豈有此理,哪有農民摘下水果賣要繳特產費的?我又氣又急,哪肯讓他收?沒說上兩句話,他鐵青著臉,齜牙咧嘴,氣勢洶洶,動手扯下三筐荔枝,叫路旁一個賣豬肉的操來一杆大稱幫忙稱,說要收我七十塊特產費。我怒火中燒,高喊起來:‘這些荔枝就放這兒,你吃得下就全吃了去!世上沒人有,農民辛辛苦苦種地,摘下一擔水果去賣,居然要收特產費!這不是強盜是什麼?’吵鬧聲引來許多圍觀的人,村書記也被引來。我衝他吼道:‘你那弟弟憑你的一點關係,包了特產費,狗仗人勢,居然農民自己摘一擔荔枝去賣也要收!這不是在搶是什麼?”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村書記有些擔心,怒斥那個包特產費的:“回去,別太出格!”一邊幫我重新綁好幾筐荔枝,叫我載到鎮上去賣。我說:‘書記,這樣就好啦?我要叫他賠我的損失!'書記說:‘年輕人冷靜點,聽我的話別再鬧了,我們同一個村子低頭不見抬頭見,相互體諒。趕快把荔枝載去賣,太晚了,賣不出好價錢!’……那家夥離去時一臉的不情願,嘴裏嘟嘟囔囔不知在說著什麼……”

“你們得罪了他吧?不然怎會這樣?”小翠爸爸說。

“說沒得罪不是事實——收那麼多年筐簍,他又是管特產費的,肯定產生矛盾——我們為了少付一些費,不是偷偷把貨運出村,就是叫出貨的竹器廠多開些費單(竹器廠個體老板即包國稅、地稅,也包特產費),他總想從我們身上多收特產費——這能不矛盾上嗎?”我繼續說。

“你們得罪他他收,我們沒得罪也收!”那個瘦高個青年,眉毛一揚,眼睛圓睜,怒氣衝衝地說,“今年摘梅子載去鎮上賣,未出村被攔下了,說要收我特產費——差不多同時被攔下的有好幾個——大家和他講理,他就說:在本村賣就不用繳費,他可以向那些收梅子的收取;若個個把梅子運出別的地方賣,自己不能收足承包款,要虧本,若我們不聽勸執意要運走,隻能向我們收。哪個心裏不知道村裏收梅子全收給他的,一斤少好幾毛!大家肚子憋滿火氣,心知肚明那是騙人的鬼話,但轉念一想,自己果樹長的東西少賣一些就少賣一些吧,計較太多去跟人家鬧得罪人,那些梅子能多賣幾個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於是大家在本村賣了梅子——一種搶錢的方法太明目張膽就換另一種搶,總比我們種田、做籃子掙那點血汗錢來得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