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別客氣，借那點錢不必硬掛在心上。現在要緊的是湊錢，讓孩子能準時入學——種田人的孩子讀大學不容易，上了大學意味著孩子將來吃知識飯，有了金飯碗，過上好日子，再難也必須供他上學！我那點錢，等你寬裕了、輕鬆了，才還也不急。”
一說完，爸爸就從黑手提袋裏取出一摞錢幣，數出兩千塊遞給齊福叔——那時百元麵值的鈔票還沒流通，全是十塊錢一張的，二千塊錢是很厚的一疊！齊福叔接過錢，兩手有些抖。我看著心裏頭攛起一股火，費了好大一股勁，才把一些不得體的話語咽回去。
“我就借這些，一點心意。”爸爸說，“你兄弟四五個，個個都存錢，去跟他們借一些，不就能湊足學費、解決事情了嗎？”
一提到那些兄弟，他突然來了火氣，忿忿地說：“甭提了，說起他們我心就涼！‘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我那孩子考上大學，是多大的喜事哪，原以為他們會爭先到我身前身後問長問短，可是知道我缺錢怕被我累及全都躲著我，迎麵碰著繞著道兒躲——躲，我也要開口提借錢的事，誰叫我們是同胞的兄弟啊？我一上門，他們早知我的心意，真窮的說沒錢，存錢的也說沒錢——人心裏算盤撥打得精著哪，一千塊‘高利貸’放出去，一個月掙三十；兩千塊掙六十……一萬塊就掙三百，一年下來就掙三四千！就算借我兩千就好，一個月損失六十，一年就得損失六七百，兩年、三年不還，損失就更大！他們要利息錢可以說明，我願意付，可是礙於臉麵——兄弟有困難借給些錢還要收利息，這是多麼令人不齒的事！為了使自己不至於被人恥笑、被人唾罵，又保住收入，他們個個幹脆對我說‘沒有’！一句‘沒有’把我推出門外，雖然得罪了我，但得罪我有什麼了不起，大不了今後有困難時不跟我開口借錢就是了。我看得出，這是他們的心思。現在兒子上大學，跟他們借錢比跟外人借還難！家裏這些齷齪事，原本不該說出，招來恥笑，現在被你一問，心又戳疼了，不說難受！”
“別急，別急，慢慢湊。要不是我手頭也緊，再借一些給你也行——我手裏的這點錢，不是自己的，是人家的，做生意拆東牆補西牆，也不容易。”一句漫不經心的話語，戳疼齊福叔的心，爸爸急忙把話題岔開，“哎呀，時間不是還長嗎？慢慢找！到時候還湊不齊，我再給你想辦法。”
“要是人人都有你的心就好了。”
“今年夏大嫂的兒子也考上大學是不？”
“是——她兒子是‘正取’，不是‘自費’。”
“那他們比你省心啦。”
“誰能省下心？一個寡婦，男人剛去不久，兒子上大學能省下心？幸虧有幾個女兒的幫忙——要是沒人幫這個忙，兒子大學去成去不成還難說。”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種田人過日子就是不容易！”
聽完爸爸這句充滿感慨的話，齊福叔再和我們客氣一番，就告別離開了我們家。他的身影從我的視線剛一消失，我的不滿一股腦兒傾倒出來：“我們自己都缺錢，你還裝闊氣借錢給他？要借，也隻能借三五百塊應付應付就好，怎麼一借就兩千？看你拿什麼去收貨！你自己去好了！還‘到時候湊不齊，我再給你想想辦法’呢，多熱心！”
“兒子，小時候奶奶不是常常對你說‘要做好心人，好心有好報’嗎？你怎麼忘了呢？爸還要告訴你，人心裏有一杆秤，你有付出就會得到回報，眼睛裏不能隻看到錢。”
爸爸這句話平淡的話語烙進我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