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看那隻母豬小小的,它可會養崽呢——一生就十五六隻,個個胖個個壯!上一窩居然賣了兩千塊!你一年工資才多少?值我那窩豬崽的錢?一年養兩窩,兩年養五窩——你算一下那得賣多少錢?”如華一邊吃飯一邊說,越說越得意,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菜屑亂飛,“你家要養母豬我幫你家挑,也養一頭像我家裏的,即會養崽,又省吃的——你別小看這點吃的,年長日久能給你省多少錢哪?……”他不住地聒噪,我仿佛看到那隻母豬、那些小豬聽了這番表揚,爭先恐後跳到桌麵上聆聽,急忙飛跑出屋外“哇哇”地吐起來。
“怎麼了?怎麼了?”主人不住地問。
深深地吸了幾口新鮮空氣,漸漸地舒服起來,回到屋裏找凳子坐下,掩飾著說:“我可能病了,早上起來就覺得不舒服。”
“病了怎麼能來?你是要錢呢還是要命?“……
一天一個來回,日子久了,眼下的情形就********,漸漸地麵對可口的飯菜不會去做那些負麵的聯想,也能像他們一樣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如華家裏有一個父親,大概有六十多歲。他身上烙著鄉下種田人的典型特征:體格粗壯,背已微駝,手臂、臉膛被太陽曬得黑亮,上麵刻滿粗細各異、長短不同的皺紋;表情木訥,寡言少語,任勞任怨。我們到他們家時,他隻看了我們幾眼,從喉嚨裏發出一聲又低又沉的聲音,算是對我們的招呼。之後,他接著埋頭幹著手中的活兒,破篾片、編底兒,一聲不吭,似乎把身心全都浸入其間——那裏邊似乎有無窮的樂趣,緊抓住他的心,一個人獨自細心品味。
“去園裏拿些菜。”如華說。
於是,那老人默默地站起來,拍去沾在身上的篾絲竹屑,走到簷下提起竹籃,去菜園取菜。菜取回來了,他獨自一人蹲在簷下擇菜、洗菜。
“去,買包煙。”
接過兒子遞過的錢,他又一聲不吭地走出去……左鄰右舍說:“那老人是頭牛,吃的盡是草,一聲不吭隻知道埋頭幹活,恨不得一夜之間給自己的兒子帶回金山銀山,想兒子的媳婦都想癡了!”
如華有一個妹妹,剛二十出頭,到城裏打工,偶爾回到家裏才能看上幾眼,平常很難看到。她雖沒有城裏姑娘秀麗,有修養有學問,但模樣周正,健康壯實,富有活力,是一個能勞動能持家的好女人。那姑娘留著齊肩的短發,又密又黑;麵如滿月,明眸皓齒,皮膚白皙;身板端正,渾圓的乳房高聳著……這麼一個青春四溢的年青女子,經常被如華數落個不停——
“那麼個人,不生倒比生下好!白養了!能宰的話,要捆起來剁碎扔進池塘喂魚……”
怎麼了?居然對自己的妹妹說出這種狠話!我滿腹狐疑,百思不解。後來他們的鄰居背地裏向我道出事情的原委,我才知道錯在如華自己身上,要怪隻能怪自己而不能把火氣撒在妹妹身上。他自己年紀大了,條件差,找不上老婆,他就在妹妹身上打主意,把希望寄托在妹妹身上,犧牲妹妹的幸福來換取自己的幸福——
“沒有人看得上我,總有喜歡我妹妹的人吧?那好,我就拿妹妹來換,換回我的老婆!”
兒子這麼想,做父親的也這麼想。他們把這話說出去,很快就有人上門來說親。鄰村有一個男青年,各方麵的情形和如華的相仿,也是難相上對象的人,說願意換親。
那青年的妹妹倒“通情達理”,理會家人的苦衷,含著淚說:“哥能找上人,能成個家,我高興,願意去換。”語調雖輕柔,但裏麵飽含著沉沉的無奈與辛酸!
可是,如華他們的願望依舊落空。原因不在對方,出在自家身上。妹妹正跟村裏的一位小夥子戀愛,覓死覓活,說什麼也不同意換親——自己正處著的對象,年齡與自己相仿,郎才女貌,情意相投,而家裏人要自己嫁的卻比自己大十五六歲,都能叫他爸了,誰能接受?難怪如華會對自己的親身妹妹會說出那樣的話來!不管誰去說,不管使出什麼手段,也不管許下什麼諾言,那女孩子就甩下一句狠話:你們要我嫁給他,我就去死!……成親的事也就僵在那裏,過了一天又一天,對方急了,叫人來說:“你們到底願不願意?老這麼耗著,誰拖得起?你們若是不願意,我們就要找下一家了。”
“別、別,千萬別!”如華他們著急說,“那妹子性子烈,一時擰不過彎來,別太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得緩著性子慢慢來。”
這是唯一能抱上老婆的機會,怎麼能讓它輕易地失去?……後來,不知是老人的眼淚軟化了那姑娘的心,還是其他的什麼原因,她換了親,成了那個大她十五六歲的男人的老婆。如華終於了卻了一樁心事,如願以償娶了老婆成了家。
這是我八十年代末去黃村遇上的一樁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