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太陽又爬高了些,空中漂浮著一些灰蒙蒙的東西,太陽光叫人目眩,藍天上太陽所在的地方一團耀眼的白光紮得人睜不開眼,渾身發粘被一團炙人的熱氣緊緊箍住,叫人幾乎透不過氣來。
突然,父親把剩下不多的飲料一齊往嘴裏倒,猛吞幾口,扔掉飲料瓶,倏地站直身子說:“兒子,不能停,太熱了,不趁早幹等下太陽更毒、人更累!貨不多了,咬咬牙再走幾趟就送完了!”話沒說完人已到貨堆前,一手提起一筒小竹簍,急急地朝前走,頭費勁地往前奴出,雙臂被往下拽,繃得緊緊的,雙腿飛快地邁動著。我緊跟著到貨堆前,一手抓起一筒小竹簍,給人家送去;剛走出十幾米遠,雙臂又酸又麻,一下子把手上的東西扔到地上。怕跟不上父親,稍稍緩和了些,趕緊提起地上的東西,小跑著往前奔,踉踉蹌蹌,走沒幾步雙臂更酸更麻,手一鬆小竹簍又扔在地上……太陽底下人更難受,上氣接不住下氣,臉、脖子、手臂像油煎一般,熱辣辣地疼……
轉過幾道彎,終於來到一家魚棚前,父親疲憊的臉上堆滿媚笑,衝屋裏喊道:“拿來了!”
話語說得那麼隨便,好像他和這一家人很熟似的。我鬆了一口氣,把小魚簍放在地上。
“不要,不要!這種魚簍,質量太差!”一個胖女人一邊走出來,一邊傲慢地叫道。她連瞟一眼我們都不肯,隻顧忙著自己的活——那神情、語氣,仿佛麵對著的是渾身臭烘烘的乞丐,顯得那樣嫌惡!
“這簍子還嫌不好?”父親臉上造作的笑容消失了,臉變得僵硬呆板,眼神顯得無可奈何又可憐巴巴。
“收下吧!”父親哀求著說。
胖女人一聲不發,提起地上的鉛桶,扭動屁股悠然地朝前走,仿佛站在她眼下不是人而是其它的什麼東西……父親先是一愣,接著生怕丟掉寶貝似地飛快趕上,低聲下氣地說:“你就收下吧!”
那張沮喪的臉又堆起造作的媚笑,顯得又可憐又難堪。
胖女人仍舊一聲不發,狠狠地跺了一下,轉了個彎,朝另一個方向走去。父親渾身一顫,盯著女人的背影,久久地站立著:頭抬著,脖子朝前伸,像烏龜一樣現出幾片皺褶;幹瘦的背脊彎彎的,似乎要彎一張弓;褲腿高高挽起,露出兩段黑黑的瘦小的小腿,就如幹透的小木頭矗立著……經過好長一段時間,父親才回過神來,無可奈何地歎息說:“不要就不要——這麼難!”
我似乎要哭出聲來,難過地說:“我們不要做這種生意,我們不稀罕掙這點兒錢!”
父親回頭看著我,輕輕地說:“兒子,爸就領一點兒錢,扣除自己一個人的夥食費能剩多少?你、妹妹、弟弟都在讀書都要用到錢,爸不掙哪找去?這生意雖然苦,雖然累,受人家的氣,可一個月走上三五趟,你們讀書的錢有了,家裏的開銷有了——這生意爸舍得放下?好了,不說了,我們回去。”
他說完話,雙手提起丟在地上的小竹簍,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背似乎顯得更彎了,來時的那股利索勁全沒了,走得很慢,步子顯得很沉很沉……我的眼睛模糊了,突然覺得父親是一條搖尾乞憐的老狗,可憐巴巴,我自己也成了一條跟在他後麵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