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不覺著累不覺著苦嗎?不然怎麼能一連走了三回?”
“那麼一點你們都挑不到家,爸媽挑那麼重的穀子要走三回,能不苦不累麼?為我們一家人能吃飽飯,再苦再累爸媽也得去幹!
“那活太重了,下次做請人幫忙。”我說。
“阿狗,請誰呢?人人都在搶收,自家的活都顧不過來哪有功夫幫別人?再說,請人家一天得花很多的錢,爸媽心疼,舍不得!”
幸虧那天有人借我們家打穀機去用,否則爸媽還得再辛苦一趟去扛回打穀機……
這一年單夏糧,我們家就收了滿滿的一倉,有一千多斤——圓樓裏家家戶戶喜獲豐收,人人有飽飯吃,心裏樂開了花!接下來年年都糧食豐收……
“現在多麼好,要吃幹的就有幹的要吃稀的就有稀的,由著性子吃!前幾年吃一碗幹飯有多難?”母親常感歎著說。
她的這一句話常常勾起我的回憶:幾年前平時一日三頓都喝稀粥,村裏戲台前放電影,奶奶就燜出一鍋菜飯——要麼是白菜飯,要麼是包菜飯,要麼是大蒜飯——那飯又香又軟,我們越吃越愛吃,撐得小肚子脹脹的,心想:要是天天都放電影該多好,那就天天就有這樣的飯可以吃!我們不顧一切吃得飽飽的,鍋裏的飯卻所剩無幾,奶奶媽媽他們隻能相互謙讓著吃一點點,應付餓得嘰嘰咕咕亂叫的肚子——一頓菜飯所付出的代價還不止這一點,接下來幾天我們一家人必須喝更稀的粥!那麼一鍋飯先占用那麼多的米,不從接下來的幾天裏省出來,怎麼把日子過下去?……有時家裏來了客人,更讓奶奶母親心焦:她們臉上掛滿笑容,嘴巴客氣熱情,卻眉頭直皺、心裏直嘀咕——這時候來叫我們如何是好?米油雖然還有,但就一點點,為了對付眼下的一頓得幾乎耗盡,往下的日子該怎麼辦?心裏犯難,手腳並不吝嗇,到最後還是搞出一鍋米飯、幾盤青菜招待客人。飯菜熟了,奶奶媽媽總是把我們支走,讓客人先吃——因為飯菜數量有限,若由著我們的性子和客人一齊吃,三兩下就一掃而光,非把客人嚇著不可。來客也是鄉下人,他對一切情況了然於胸,哪敢放開肚皮吃?他吃了兩三成飽就停碗止筷,任憑奶奶媽媽怎麼勸,他也不肯再吃一口。這時候,我們聽到奶奶的一聲呼喚,就飛奔回家,搶碗奪筷圍上飯桌……
“啊,飯這麼多!”看著一小鍋滿滿的米飯,我們大呼道。
****起飯勺猛地往下捅,裏麵硬邦邦的怎麼捅也捅不下去,因為好奇把飯扒開,裏麵露出一個倒扣著的大白瓷碗公!
“怎麼裏麵埋著一個大碗公?”我接著大聲叫道。奶奶臉倏地紅起來,飛跑過來,一邊用眼睛示意我不要再說那樣的話,一邊說:“小孩子淨瞎說,哪有的事?”說完,她劈手奪過飯勺替我們裝飯。
原來,奶奶這麼做,才會顯得出飯多飯足,能騙過客人的眼睛,讓客人肯吃、吃飽!我這麼一嚷,在客人麵前露了餡,奶奶傷了顏麵,哪能不臉紅的?……
聽著母親說的話,那些情景就像電影一樣,一幕一幕清晰地在我麵前滾過。
“東西分得少不惱人,叫人生氣是生產隊分地瓜的情形——別人有關係能分到好的,我們家老的老小的小,你爸不在家,又是大缺糧戶,被人看不起、受欺負,分到的地瓜淨是些鋤頭挖到的、蟲鑽的、小得像蚯蚓一樣的!今天我想起那些事,心裏還來氣。”母親接著憤憤然說。
“到了今天還講些陳芝麻爛穀子有什麼用?生什麼氣?”爸聽了有點煩,粗聲粗氣地頂著,“活這麼重這麼累,要不是我幫著扛,你一個人受得了?幸虧調了回來……”
“你認定調回來就是好事?是禍是福,等以後才見分曉!”媽媽的臉上、眼睛,顯然露出讚同和滿意,可好強的嘴巴卻故意說出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