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嚇著一般,渾身抖了一下。奶奶責怪著說:“他們都是孩子,肯來幫忙就該高興!你那麼大聲幹嗎?”說完她就走過來,摸摸我和妹妹的頭,從懷裏掏出幾個雞蛋在我們麵前晃了晃,接著說:“別偷懶,快些幹,幹完了這些都給你們吃。”不知是怕再挨父親的罵,還是為了奶奶懷裏的雞蛋,我蹲下身又飛快地割起來。
不知不覺間,我們割完了稻子,奶奶把穀子都裝進袋子用繩子係緊,有的大,有的小————這些小袋的是準備給我和妹妹挑回家的,比我們的腦袋大不了多少。一切收拾停當,母親把挽上兩小袋稻穀的扁擔放在我的肩上,說:“試試,挑得動嗎?”我覺得肩上的擔子一點也不重,得意洋洋地說:“這麼一點誰挑不動?”她接著說:“你們仨和奶奶一起先走。”於是我們往回走。父母不肯讓年老的奶奶挑穀子,她隻提著裝著鐮刀的籃子。妹妹和我一樣挑著兩袋腦袋一樣大小的穀子。弟弟空手。可是走不遠,我就感到挑著穀子往回走更累人!碧空萬裏無雲,太陽像個大火球,向大地噴灑道道烈焰,臉上手臂上就像被火炭燙著一般,疼得叫人受不了!沒有一點兒風,路旁的小草、樹葉耷拉著,一動不動,有氣無力。走在路上,好似裹在一團熱浪中,汗水不住地往外湧,渾身粘乎乎的,叫人難受!一會兒,肩膀被扁擔壓得生疼,剛移到左肩趔趔趄趄小跑兩步就疼得受不了,又立刻移到右肩,一路縮著脖子,抽緊雙肩。上陡坡時,雙腿酸痛,全沒了力氣幾乎邁不動,一點一點地往上挪;下坡時,人似乎被兩小袋穀子用力扯著,雙腳不聽使喚怎麼也刹不住,一味往下飛奔,上了路旁的小山包才能收住腳步,定下神。走在後邊的奶奶直吐舌頭:“太嚇人了!阿狗,挑不動就歇歇,別走得太快,危險!”爬上一道坡,或是下了一條嶺,我們就把肩上的挑子扔到一旁,跌坐在樹蔭底下,大口大口地喘氣,感到非常舒服————歇了一陣還想再歇一陣,不願起來趕路。在歇歇停停中,爸媽挑著重重的擔子在我們眼前掠過,下了眼下的山嶺,上了那道坡,轉個彎不見了……下一處,我們再次停歇時,爸媽迎麵趕來,又急匆匆往山裏走去————田裏還有沒挑回的稻穀,要全部運回他兩人必須走幾趟!……
“挑不動就歇下來,要跟奶奶一道走!”照麵時他們就丟下這句話。
可是,我們走這麼一趟就受不了!覺得腳下的路特別長,似乎怎麼走也沒個盡頭。天氣越發地熱,肩膀越發地疼,一步一停,踉踉蹌蹌,越走心裏窩著的火越旺,喉嚨裏迸出使勁憋著的哭聲,偷偷念叨著:“挑這麼重,氣急了,我把它扔掉!”生氣歸生氣,我怎麼敢把肩上的稻穀扔掉?偶爾回望,妹妹的眼睛紅紅的,吸著鼻子,抽抽噎噎——她一定跟我一樣受不了這樣的苦、跟我一樣有那些想法……奶奶看在眼裏,心裏又疼又著急,急忙趕上來,說:“阿狗、妹子,別哭別哭——挑不動給奶奶挑。”一邊說一邊取下我和妹妹肩上的穀子,兩袋兩袋係一處,用扁擔穿上,自己挑起來。一塊石頭從身上滾落,一下子變得那麼輕鬆,可不一會兒心裏緊起來……
“奶奶,路這麼難走,你一個人挑兩個人的,走得動嗎?”我說。
“就這一點會走不動?奶奶以前就是十袋也能挑回家。”
嘴上這麼說,可我分明看到,奶奶走得很慢很吃力……回到家,心也鬆弛下來,才真正感到那麼舒服!在陰涼的屋子裏,我依舊感到臉、手臂熱辣辣地疼!奶奶一邊撫摸著我們的小臉,一邊心疼地說:“嗬嗬,奶奶看了心疼!嗬嗬,下次割稻子不能叫你們去——看看,你們臉、手都被曬成燜熟的蝦了,能受得了?過兩天準要脫下皮。”
難怪那麼疼!
“爸媽該回來了吧?”我問。
“早著呢。”奶奶邊洗米煮飯邊說,“頂著毒日頭,壓著重擔子,那麼遠的路得走三回,能那麼快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