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初期我們村發生了變化。
“分田啦!”有一天,圓樓裏有些人興高采烈地高聲喊道。
“那不叫分田,叫家庭聯產承包。”有人糾正著說。
“反正我們這裏是按人口平均分,每人分三分多——那不叫分田叫什麼?”開始說的那個反駁說……
剛上中學的我,聽到我家也得了田,又興奮又好奇:“奶奶奶奶,我們家有了田,不也成了地主了麼?”奶奶聽了不由得大笑起來,好久都說不出話,眼睛裏掛上淚花。“奶奶怎麼啦?”我被笑糊塗了,瞪大眼睛問。“傻阿狗,奶奶的肚子都笑疼了!什麼叫地主?地主有大片的田,把田租給窮人種,自己用不著幹活靠收租就能過上好日子……生產隊分給我們家一畝多田,每年還得給政府交上公糧,是地主?”說完奶奶用手柔柔肚子,擦去眼裏的淚水……
田分了,生產隊的工具也拿來分:有的分到犁耙,有的分到打穀機,有的分到揚穀子的風櫃,幾戶合著分到一頭牛——連圓樓後麵的曬穀坪也劃成一小塊一小塊分給各家各戶用……大隊竹器廠被人承包了,許多有能耐的也招工人辦起來竹器廠。媽媽實在太忙了,不再去竹器廠做,農忙時節就在自家的田地幹活,其餘時間就向跑竹生意的買回一些竹子在家編籃子賣,我們幾個小孩子在課餘時間幫媽媽劈篾片、編籃底……節假日我們就幫大人幹些田地裏的活——犁地、耙田、插秧幹不來,幫著打草、澆菜卻是常有的事——做這樣的事我們不覺得辛苦;讓我們心裏發怵、不願去幹的,是夏秋兩季稻子成熟了幫大人收割稻子。那是要命的重活累活,尤其在驕陽似火的夏天,更是累死人!
田裏的糧食管著一家人的肚子,活雖然重、辛苦,但稻子黃了、熟透了,大人們就及時地張羅著搶收回家——都是些從半饑半飽的日子走過來的,誰舍得到嘴的穀子爛在田裏?……到圓樓前這些近處的水田收割也並不感到那麼累人,叫我們承受不了的是到十多裏外的“山田”去收割——夏日,天亮得特別早,雖說大人早早地起來張羅,但到我們上路的時候太陽升得很高了。為了能及時收割稻穀,我們家連快七十歲的奶奶也去!
走出村口,跨過小溪,我們幾個小家夥跟在大人後麵,氣喘籲籲地一路小跑,時而爬坡時而下嶺,山路彎彎曲曲。
爬上山頂回頭望,一切盡收眼底:山穀裏彌漫著乳白的霧氣,一小塊一小塊田野稻子黃澄澄的,就像一張張不規則的黃色錦緞,顯得朦朦朧朧的;四麵山巒高低起伏,長滿樹木,高矮有致,翠色逼人。林鳥的叫聲悠長而清脆。蟬兒亮開嗓門拚命地高叫“知了知了”,一浪又一浪,雜亂刺耳,似乎要蓋過其他一切聲音!沒有風,小路邊的雜草一動不動,沾著的露水打濕我們的褲腿。太陽曬在身上熱熱的有些疼,還沒下地幹活就已流了一身汗!
轉過好幾道彎,終於站到田頭,但兩腿都已酸了。
太陽升得越發高了,手臂臉被陽光一照,熱辣辣的,像針尖紮著一般,很疼。父母催促著說:“快,手腳麻利些,快點割好可以早回家——不然遲了太陽毒,人人受不了!”
父親踩打穀機,轟隆震響。母親叉開雙腿,彎下腰,揮動鐮刀,“刷刷刷”稻子一下子倒下一大片。弟弟抱起母親放在田裏的稻子遞給父親打,我和妹妹學媽媽的樣子割,奶奶把彈在小木倉裏的穀子裝進蛇皮袋裏。開始時我們兄妹倆也割得很快。可是那勁一會兒就沒了,於是割一小把就站起身伸個腰扭一下,或者蹲下來挖田裏的泥捏小泥人……父親看在眼裏,心裏著急,大聲地說道:“還不快點,要割到什麼時候?”挨了一聲罵,我們猛地彎下腰,飛快地割起來。可是動手割了三五下,我們老毛病重犯,又是伸腰扭身,又是捏泥人捉小蟲,父親轉過身瞪著眼睛,喝道:“你兩人想幹活還是想玩?要想玩趕緊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