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1)

一年初冬,圓樓前麵的菜園一片青翠,上麵的蒜呀、卷心菜呀,長得非常好。每天早晨起來,陽光淡淡的帶著一抹淺金,菜園、田野籠罩在乳白色的霧氣裏,空氣清涼純淨,沁人心脾。蔬菜的片片葉子,又嫩又黑,布滿細白均勻的小水珠,惹人喜愛;鳥兒啁啾,又脆又悠長。圓樓裏,公雞“喔喔”啼叫,幾隻母雞閑適地漫步,偶爾側臉仰望淺藍的天空。幾隻大白鴨在井欄邊戲水,不時地亮開大嗓門“嘎嘎嘎”地叫喚。遠處的山頭鷓鴣引吭高歌,一串連著一串,響亮清脆。黃牛“哞哞”長吼,低沉渾厚,穿透人的心靈……所有的聲音彙成一曲田園交響曲,顯得那麼和諧那麼動聽!

突然,有一天,一群人來到菜園,見菜就拔、見果樹就砍,不一會兒功夫一大片蔬菜就被折騰沒了!大家紛紛跑出來,看著自己辛辛苦苦種出來的整畦整畦的蔬菜一下子都沒了,希望成了泡影,又著急又生氣。可是著急生氣能有什麼用呢?誰敢出來說幾句良心話?誰敢出來阻止?菜沒了,一家人沒菜吃、餓肚子事小,要是被當做典型抓去批鬥、抓去關,自己受苦,還得使一家人再背上包袱,在別人麵前抬不起頭……斟酌一番,明了了其間的利害關係,誰還敢據理力爭?大家有苦往肚子裏咽,隻能在僻靜處背著別人發泄發泄自己的不滿。

“菜都拔光了,我們種田人吃什麼?”有人發抖地說。

“沒天理的,怎麼盡做那缺德事?誰叫的?”有人咬著牙,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

我們家菜園的旁邊,奶奶種下一顆芭樂樹,有小水桶那麼粗,一年花開不斷,四季都有芭樂果。那時候,這顆果樹是奶奶的寶貝——有它在,孩子們有時候就有果子吃,能稍稍緩解一下難以忍受的饑餓。她看見有人揮動砍刀砍那顆果樹,飛奔過去,邊哭邊喊:“別砍!誰砍我就跟誰拚命!”

我們生產隊隊長眼疾手快,把奶奶扯住,著急地說:“撿大媽,別去別去!讓他們砍,免得惹出什麼麻煩。那裏麵有大隊幹部、公社幹部,他們也是沒辦法,都隻能按照上級的要求做。撿大媽,現在正在風頭上,你一定不能去!”

奶奶咽下那團火,雙眼瞪著那一大群人,不解地說:“造什麼孽呀,跟幾根菜、幾棵樹也過不去?”

後來,那一群人去了別的地方踩菜拔菜,大家各自趕到自家的菜園撿青菜。他們邊撿邊罵邊議論,盡情發泄鬱積於心的不滿,找尋那一群人做出如此不可理喻的行為的原由。

“那些幹部,吃便飯的,哪會體味到農民伯伯心中的苦痛?他們眼裏,種出來的菜就是一棵草,一文不值,要拔就拔要踩就踩!我們忙裏擠出些時間,整畦、插菜苗、澆水,流了不知多少汗水,想給家人的飯碗增加些許青菜,誰能料到一下子全沒了,而且是那些喝墨水有文化的領導帶頭幹的——這叫人越想越糊塗!”

“聽說,這又是搞運動,叫‘割資本主義尾巴’。我不懂什麼叫‘資本主義尾巴’,可覺得一棵菜、一顆果樹也叫‘尾巴’真可笑!”

“有人說,公社圩場倒騰的更厲害————俺們種田人家裏母雞下蛋舍不得吃,好容易攢下十幾個,等到墟日提到墟場去賣幾塊錢,好換回食鹽肥皂這些日用品,那些戴紅袖章的‘市管’不單奪了雞蛋,還把人扣了,說是要強製學習、接受教育————'資本主義尾巴'是病菌、是毒瘤,危害性大,生活裏要杜絕出現,更要從觀念思想上徹底革除!“

“幹部說,養雞、養鴨、養豬也是尾巴,都要割!”

“都割了,我們貧下中農吃什麼?”……

幸虧,“尾巴”就割那一次,我們的日子恢複了平靜,平淡而樸素。菜園過了不久又長出青青的蔬菜,我們家的芭樂樹抽出條條新芽,一切重又透出蓬勃生機。每天早晨,和諧動聽的田園交響曲又在耳邊奏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