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2)

奶奶小小年紀就跟著大人學紡麻織布、裁縫刺繡,練就一手好功夫。全家八九口人頭上戴的、身上穿的都是她親手織親手縫成的。小時候,我常常看到我們家樓上的角落放著老舊的織布機和梭子,旁邊的老櫃子塞滿小孩子穿戴的舊衣帽、戴在胸前的小帕兜。那些東西都是用麻布做成的——那年月,生活艱苦,奶奶他們自己種麻紡麻線織麻布,請師傅染上色存起來,家裏有人衣服實在磨得太破爛了才肯剪下一截來給他做。經過了幾十年,那櫃子裏的衣物都退了顏色,變白變皺,上麵繡著的花鳥蟲魚卻依舊光鮮亮麗,栩栩如生:梅花紅豔豔的,幾隻粉白的蝴蝶翩翩起舞,大小不同、姿態各異、遠近高低布局巧妙;青鬆褐色的枝幹彎彎曲曲,簇簇鬆葉青翠欲滴,一對白鶴站立上頭——一隻引吭高歌,一隻凝神側耳傾聽,惟妙惟肖……或者在嬰兒戴的黑帽子正中間,用白線繡出幾道波紋,有遠有近,有長有短,疏密有致;波紋底下有碧綠碧綠的水草,水麵有幾張碧綠碧綠的大荷葉,從中長出兩隻鮮血一樣的荷花——前麵的較短,含苞待放,後麵較長,鮮花怒放;波紋中間兩三條大紅鯉魚逐波嬉戲,像活的一樣,動感十足……這些都出自奶奶那雙粗糙的手,每次翻出來看時,我心裏都暗暗稱奇。奶奶老了,還經常有人請求她去織裙帶子——照我們鄉下人規矩,逢上娶親或嫁女一定要用到那些東西,人家去求奶奶而不去找別的人,足見奶奶的手藝了得!

生活中的艱難困苦教會了奶奶如何生存,她不光挑私鹽販賣,還不肯錯過時機上山采草藥賣錢。不知有沒有人教,她懂得的草藥很多很多。我自小耳濡目染,不知不覺也認得什麼是金銀花、什麼是黃梔子、金狗子、麥冬、民當……哪樣東西要采葉子,哪樣東西要采果實,哪樣東西要采根塊,該什麼時候去采、在周圍山上的哪一個地方,她心裏明鏡似的清清楚楚。奶奶的膽子特別大,去采草藥總是一個人早早起來,帶上飯團獨自上山,蛇呀野獸呀什麼都不怕。藥采回來了,分類、曬幹、捆緊,等到有了滿滿的一挑,她就把那些東西挑到三十裏外的浮山墟去賣,順便帶回很多吃的用的……上了年紀的奶奶依舊保持采草藥、賣草藥的習慣,我讀小學時奶奶還因此事發生了一次意外——

有一天,奶奶挑著一擔幹草藥,帶上我小妹,到浮山去賣。下午太陽快要落山了還不見回來,家裏人急壞了,眼巴巴巴望著奶奶能一下子就回到我們身邊。

“以前到中午奶奶就回來了,今日到這時候還沒到家,該不會有什麼事發生吧?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你爸不在家、三叔中學讀書未回來,媽媽一個人該怎麼辦?”媽媽坐臥不安不住地叨念著。

圓樓頂上灰藍的天空,盤旋著一群群黑乎乎的烏鴉,“呱呱呱”不停地叫喚著。一種不祥的預感扯著我們的心。

“壞了,奶奶一定有事情!難怪一整天烏鴉會這麼多、這麼凶地叫!”媽媽心裏發怵!

媽媽顯得慌慌張張,一邊說,一邊往外走……我和弟弟跟著往外走。天黑時才遠遠望見祖孫倆在綠樹掩映的山間小路慢慢挪移的身影,我們飛奔向前去迎接他們,一塊懸著的心稍稍落下。妹妹的眼睛紅紅的。奶奶臉腫得厲害,有的地方烏青,有的地方劃開口子流過血。小妹妹一見我們一邊“哇”地哭起來,一邊斷斷續續地說:“我們走著走著,就要到浮山墟的時候,一輛自行車從後麵衝上來一下子把奶奶撞到在地……奶奶昏過去,我拚命叫也醒不過來,害怕極了!……那個騎自行車的偷偷地溜了,我不知如何是好……一位好心的阿伯趕上來,終於叫醒了奶奶……後來又幫奶奶把草藥挑到收購站賣了……再後來,我就和奶奶一邊歇一邊走著回來——奶奶被撞疼了!哇哇,哇——”

媽媽趕忙丟下攬在懷裏的妹妹,走到奶奶的身邊著急地連聲問道:“媽,多疼?看醫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