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廟算 (二 上)(1 / 3)

廟算 (二)

閩地的春來得早,才二月光景,已經是群英亂飛,姹紫嫣紅滿樹了。路兩邊被戰火焚燒過的農田,以人意想不到的度恢複著生機。早起的農夫赤著腳踩進泥水裏,用簡陋的農具平整著土地,清理掉雜草,為即將到來的插秧節氣做最後的準備。

如果沒人告訴你這裏兩個月前剛剛生過一場戰爭,看到路邊的景色,你絕對會覺得現在是太平盛世。忙碌的農夫,行色匆匆的商販,點綴著春日的繁榮,就連遠道而來的販貨車隊,都帶著別處難以見到的生命活力。

十幾輛馬車,迤邐行在鄉間路上。趕車的老板一邊吆喝著牲口,一邊嬉笑著聊著平話裏的故事,大元朝的事情大夥看不懂,也不敢,已經亡了的西夏國,就成了平話裏最好的題材,行路人解悶的對象。

“卻那黨項人元昊建立大夏國,卻識不得幾個字,心中氣惱,就下了一道聖旨,讓大臣自造西夏文字,大臣不知道怎麼造,恭請聖上明示”車老板輕輕挽了個鞭花,在春日的晴空裏打出一聲清脆的響。“元昊就了,這個好辦哪,漢字一個字八畫,咱們黨項字就十六畫。如果漢字十六筆,咱們黨項字就三十二筆,總之,隻能比漢字複雜,不能比漢字簡單”。

“那還叫字麼”,護車的江湖漢子們爆出一陣大笑,有人拚命憋著笑意,上氣不接下氣的問道,“那麼做,一張紙上能寫幾個字啊”。

“那不用管,反正造字的皇上,也不認識他的西夏字。”

人群中又是一陣哄笑,所有人都明白,車老板數落的絕對不是西夏。蒙古方塊字已經頒行全國,蒙古將軍們不認識,有骨氣的宋人不屑去學。真正懂得方塊字的,除了造字者本人,就剩下那些厚臉皮鑽營的家夥。

車隊的主人蘇衡懶洋洋的在敞篷馬車上靠著,任由著屬下們胡鬧。提心吊膽走了數百裏路,大夥難得輕鬆一回。如此豔麗的春光裏,就讓大夥高興一下吧。全國各地,也就剩下邵武一個讓人看過後還可以笑出聲的地方了。

一路行來,雖然行色匆匆的百姓依舊衣衫襤褸,但至少看向人的眼神中,沒有生命朝夕不保的驚惶。偶而在林間還能飄過一兩山歌,那是當地少女采茶時特有的旋律。馬路是剛剛平整過的,個別地方還能分辨出新土的顏色。路邊的排水溝是剛挖出的,泥塊下,還殘留著鐵鎬的痕跡。個別地方還有人在勞作,穿著號坎的士兵和當地百姓混在一起,一邊用閩南土語嘮著家常,一邊麻利地擺弄手上的家什。

與蒙古鐵蹄踐踏過的其他地方相比,這裏就是世外桃源。越靠近邵武城,這種恍然世外的感覺越清晰。而這一切變化,不過是兩個多月內生的事。

轉過一個山窪,眼前道路驟然變窄。幾個身穿宋軍服色的士兵從山石後閃出來,閃著弩箭對準了商隊。

“什麼人,口令”!帶隊的校大聲喊道。

“平安”,蘇衡被突然出現的情況嚇了一個激靈,從馬車上直起身子答道。

聽對方答出了暗號,馬路上緊張氣氛稍緩,帶隊的校揮揮手,讓士兵將弩弓下壓,不再對準人。上前幾步,和氣的問道:“客人從哪裏來,誰給你開的路引”。

“北邊,經過光澤,遊走四方的清蓮真人介紹而來,光澤城張大人給開的路引”。蘇衡用從懷裏掏出一個蓋著大印的路引,試探著遞到校麵前。出乎他的預料,手中攔路的校居然識字,拿起路引看了看,還給蘇衡,手一揮,讓屬下讓開了山路。

蘇衡沒想到這麼容易就可以過關,楞了楞,將掏出了一半的“茶點錢”又放回了口袋裏,招呼車隊啟程,緩緩走進了前方的無邊春色中。從始至終,沒有一個士兵上前翻檢他帶的貨物,把關的校也沒給他半點難堪。

“掌櫃的,走南闖北這麼多年,這回咱算開了眼了”,趕車的老板悶頭趕了一段路,讚歎著道。

“是啊,杭州到泉州,走到哪裏不是處處收費,關關要錢,惟獨這邵武軍,從咱們入了境,就沒有送過一個子兒的孝敬錢,文大人啊,名不虛傳!”。蘇衡讚歎著,想著臨來前東家的交待的話,“這錢賺不賺不打緊,關鍵是看清楚了邵武那邊的動向,看看文大人那裏到底有沒有中興的作為。如果有,這條商路咱豁出命也值得走,要是還和當年賈丞相治政時一個樣子,給多少真金白銀,也就是這一錘子買賣”。

一路上,蘇衡一直按東家吩咐留心比較邵武軍和大元控製地的不同。蘇家是名門望族,康王過江的時候出了海,在雞籠落腳經商。買賣一直做到麻邑(馬來西亞),竺。中原改朝換代,對蘇家的商業影響巨大,所以家主蘇誠一直關注中原局勢,希望能早日看到群雄逐鹿的最後結果。

從目前的結果上來看,蘇衡對文祥治政功績評價不錯。除去彼此都是漢人的感情因素外,商隊在距離邵武最近的建寧府所見所聞,給大夥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些新近歸附大元的官吏,還是如在大宋時一樣貪婪。底下的隨從刮起地皮來,也絲毫沒因改朝換代而手軟。特別是看到商隊前行方向是邵武和建寧交界後,更是百般刁難,若不是蘇衡手裏有泉州蒲家開的路引,連馬車都得被那把刮地皮的家夥生吞下去。

“可惜,文大人管轄的地方太了,並且打下了邵武後,隻是派兵四處襲擾,似乎開拓之心不足”。趕車的老板四下看了看,低聲和蘇衡議論。

“老方啊,別那麼沒眼光,你看看剛才那幾個兵的舉止,像是守成的樣子麼。恐怕是養精蓄銳,不動則已,一動舉世皆驚呢。就像去年他隱身於百丈嶺,誰能料到蟄伏數月後,他能一戰定邵武”。蘇衡搖搖頭,以一個生意人的頭腦推斷著文祥的目的。

“是啊,一戰定邵武,再戰震汀州,周圍十幾路豪傑,沒一個敢向他兵的”,姓方的人笑了笑,將手中的鞭子交給了真正的車老板,自己跳上馬車,斜坐在了蘇衡身邊。剛才過關的情景他比蘇衡看得更清楚,文祥所在地外鬆內緊,每個關口除了明崗外,至少安排了不止一道暗哨。如果剛才車隊回答的口令不對或者稍有異動,幾十個護車夥計,肯定瞬間要倒下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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