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的旱田裏,油菜花已經連成了片,金黃金黃的,一望無際的向邊延伸開去。三三兩兩的大宋士兵俯身在田間,認真的拔草,仿佛腳下的土地是他自己的一般。
蘇姓掌櫃用手指捅了捅老夥計,悄悄的指著山坡問道:“老方,你長這麼大,見過當兵的給老百姓幹農活麼”?
“沒,我這一路上是開了眼,老人當年嶽家軍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搶掠,這破虜軍,居然比當年的嶽家軍還在上。文大人身邊有高人指點啊,這減地租,免農賦,鼓勵工商的道道一畫出來,沒等開打,廟堂之上蒙古人先輸了一層。你來了燒殺搶掠,破虜軍來了勤政愛民,老百姓心裏那杆稱偏向哪邊,還不是明擺著的事情麼”。
老百姓心裏有杆稱,自古以來,對於這些享受不到皇家雨露恩澤,隻剩交賦納稅功能的百姓來,“忽”家取代趙家,元取代宋,和以往的改朝換代沒什麼區別。雖然蒙古軍殺戮重了些,但哪朝哪代鬧兵火不死人呢。那新附軍將領張元問得好,在宋朝是給官家當狗,在元朝是給蒙古人當狗,一樣的狗,有區別麼?
那校場上,文祥的衝口出了夢中想的話。過後斟酌,身上冷汗淋漓。做為大宋丞相,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他為趙家效忠經地義。可那些士兵呢,他們受過趙家什麼好處?
當把忠君體國的心思拋開,上升到維護一個民族不被征服,一個文明不被野蠻毀滅的角度,所有的疑問都迎刃而解。為了不當蒙古人的奴隸而戰,先,治下的百姓就不應該是宋人的奴隸。
所以文祥認認真真的再度回憶夢中之事,在黃崖洞那些神兵利器之外,又找到另外一些東西,支撐著另一個時空根據地在日寇重圍下生存的法寶――-在趕走侵略者之前,讓百姓先看到美好生活的希望。
步亦步,趨亦趨,文祥盡力以自己和周圍人能接受的方式,將記憶中,八路軍根據地的那些救亡措施搬出來,酌情施展。
怕的不是跟在別人後邊學,而是明知道自己錯了,卻堅持錯誤的方向走下去,以為積累錯誤可達到正確。
所以在打下邵武後,漢曆臘月和正月兩個月裏,破虜軍並沒急著攻城掠地,而是以邵武軍為中心,向周邊各地滲透,襲擾,以掠奪大元治下的金銀資源為主要目的,一邊練兵,一邊向外界展示一種與眾不同的治政方式。
文忠記憶裏,八路軍的關鍵一條民政措施是減租減息,文祥和部將商議後,以與北元爭奪民心的名義,大著膽子將它改成了減租免賦。這條政策試行得非常順利。邵武地處山區,元軍兩度劫掠後,當地的大戶早已被屠戮得差不多,對減租政策有心抵抗亦無力抵抗,況且文祥在減去地租的同時,免去了地方全年的農賦,減少了他們頭上的負擔。很多百姓在元軍到來邵武之前,已經逃到山裏避兵禍。聽破虜軍分無主之地,個別膽子大的抱著試試看的心思跑了出來,果真拿到了屬於自己的田產。看到那些膽子大的先下山者真在劉子俊手中領到了地契,山上的百姓奔走相告,忽拉拉跑下來了一大批,連臨近幾個元軍治下也有人棄家舍業前來投奔。
城中的人多起來後,文祥實施的第二條利民措施就是鼓勵工商。邵武四麵環山,是個抵抗蒙古騎兵的理想場所,但地方上的人口增加了,難免會麵臨生活資源匱乏的問題,光憑臨近幾家見風使舵的新附軍悄悄供應,糧餉肯定受製於人。況且眼下破虜軍的資金是元朝治下的金礦銀坑劫掠而來,並不穩定。所以在免除了地方田賦後,鼓勵工商的措施也相繼出台。邵武周圍礦山多,金屬和森林資源豐富的優勢。有三倍以上的利潤,足以誘惑商人冒生命危險。而另一個時空見過的那些新鮮玩意和民用器械,開出來,給商家的帶來的利潤何止十倍!
大宋朝最大的優點是不輕商,自南渡後,為了豐富國庫,商人地位漸高,讀書人經商並不是新鮮事。在邵武推行重商措施,受到的抵抗比當初給破虜軍剃頭得多。這條政策隻是苦了簫資和他麾下的那些巧匠,為了讓邵武能從與外界的買賣中賺到錢,他們不得不將文祥東鱗西爪的描述拚湊成圖,想盡辦法變成現實。
好在經曆了造炮和放孔明燈事件後,大家對文祥的奇思妙想已經習慣,不會有人懷疑他的設計是否可行。
“丞相,行商們帶來的貨已經都賣完了,明安排他們6續離開,您看還有沒有別的安排”,門被輕輕推開,一身商人打扮的劉子俊和杜規風塵仆仆地走進了文祥的書房。
“子俊,子矩,收獲如何?”文祥從文件堆中抬起頭,笑了笑,起身親手給劉子俊和杜規倒了杯茶,將感動得手足無措的下屬按進了椅子裏。“這些辛苦了你們,又要提防奸細混進來,又要不傷了他們的精神頭兒”。
“下官不敢,大人統籌全局,比我等辛苦萬分。”杜子矩感動的答了一句,放下茶杯,從衣袖內的夾袋中掏出一個賬本。“下官找人粗略統計了一下,這次招集行商,加上稅務和場地租金,咱們一共賺了三百多兩銀子,扣除了茶點酒水,三下來,還剩下紋銀一百五十兩,銅錢三十多貫”。
戰亂時代,大宋的交子和蒙古的紙錢都沒人願意用,買賣要麼是真金白銀,要麼是以貨易貨。邵武軍冒著這麼大風險辦了個交易會,一百五十兩白銀的利潤實在太少,但考慮到被客商帶往各地的新奇產品起到的推廣作用,杜規對這個結果還頗為滿意,頓了頓,繼續彙報道:“丞相安排人製造那些器械和農具,行商們很感興趣,易貨易走了不少。特別是那個軋棉的攪車和黎族的腳踏三綻織布機,經牙行(宋代的職業經紀人,主要幹為商家穿針引線和販賣人口的買賣)當場演示過後,賣了許多,換回了很多軍中必須物資。但這次前來的最大一個商戶,他想買的東西我不敢做主,請丞相定奪”。
他本來是一行商,輾轉到江南,遇蒙古兵,仆人皆亡,財物全失,自己被長槍刺中,從死人堆爬出後誓報仇。得知文大人重出江湖,千裏迢迢投之於旗下。被文祥委以計算軍中開支的重任,如履薄冰,每日精打細算。破虜軍捉襟見肘的財務狀況他心裏最清楚,眼看著一筆可賺大錢的買賣,卻要放任其溜走,言語中多少帶著些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