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算 (一 下)(2 / 2)

明知道留夢炎在拍馬屁,忽必烈心中依然覺得受用,火氣消了,話自然也跟著柔和了起來,“嗯,文字上麵,丞相還得下功夫啊,否則怎麼做我大元丞相。坐下話吧,不必老是磕頭。朕來問你,福建王積翁、劉自立,循州的劉興,梅州的錢榮之,還有李英,王世強他們幾個,合力一處,能剿滅文祥否”?

“臣不敢”, 留夢炎站在凳子邊上,佝僂著腰回答,剛才被嚇出來的冷汗,從花白的稍上淌了下了,在地毯上留下了幾點汙漬。

蒙古人生來喜怒形於色,並且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忽必烈見談笑間能把留夢炎嚇成這幅熊包樣子,自覺有趣,話裏邊帶上了些許笑意,安慰道:“吧,言者無罪,坐下”!

留夢炎再次蹭著凳子邊坐下,心中反複掂量如何話才會不惹忽必烈怒。與宋朝不殺士大夫的規矩不同,大元朝皇帝的脾氣不好琢磨,翻了臉,他會把大臣直接推出去砍了,根本不需要定罪。按那些蒙古官員的法,即使做了丞相,南人依然是南人,隻有四等地位,命的價錢和一頭驢子差不多。留夢炎既然已經委曲求全做了驢子,自然希望做頭老死的驢。

“但無妨,莫非你覺得文祥比你更適合當朕的丞相麼”,忽必烈等得有些不耐煩,手指不停地扣打著桌案。

“萬歲恕臣無禮,王積翁、劉自立,劉興,錢榮之,李英,王世強他們幾個,手中的兵合在一起,也不是文祥的對手。他們去打邵武,徒然送死而”!留夢炎考慮再考慮,終於決定實話實。雖然這實話聽起來不合聖意。

“送死”?忽必烈收斂笑容,正色問道:“去年你不是,文祥空懷書生血勇,並不知兵麼”?

“與李(李恒)將軍,張(張弘範)將軍相比,文祥的確稱得上善戰而不知兵。但比起王、劉之輩,卻是用兵如神。況且福建、廣南東路的那些新附軍將領,原本就歸文祥節製,戰場上兩軍未曾對壘,氣勢上已經輸了三分”!留夢炎理解忽必烈想讓新附軍和文祥鬥得兩敗俱傷得的法,但難得有一次諫言的機會,他希望能給忽必烈留下一個正直坦誠,而不是趁勢附炎的印象。“文祥素有賢名,在士林中聲望甚高。武將之中,亦不乏甘受驅使者。眼下他隻占據了邵武一地,騷擾各州,還不足為患。如果他兵出邵武,少不得又是各地紛紛響應的局麵。到時候王積翁等人顧此失彼,福建路的局麵必然如去年的江西一般,瞬間被文祥攻克大半,陛下欲除此患,非得遣一宿將,領重兵不可。”

“宿將?朕哪來的那麼多宿將”,忽必烈一拍桌子,把留夢炎嚇得又從凳子上溜了下來。眼下江南各地反抗的餘火未熄,四川還有數將為大宋據城守土。大元的名將雖然多,依然調度不過來,況且調兵遣將,無一不是日耗萬金。眼下日本沒打下來,外界輸入的白銀越來越少,大元朝行的紙幣越越毛,哪那麼容易再調五十萬大軍過去?

留夢炎跪在地上,用力叩了幾個頭,裝出一幅忠心體國的樣子喊道“陛下恕罪,如不盡快解決邵武,久之,臣恐陛下養虎為患”。

“虎?朕現在就調一員上將去把老虎捉進籠子裏”,忽必烈鼻子裏出一聲冷哼,不知是瞧不起留夢炎,還是不讚同他對文祥的評價。

“萬歲聖明!”留夢炎不敢再多,眼睛盯著地毯。威難測,特別是這蒙古皇帝的威,今他可以讓你當座上賓,明就可以讓你成為階下囚。今他跟你談蒙漢一家,明,他就可能一把火將家裏的東西全燒掉。

“你告退吧,朕派蒙古軍去,看他文祥麾下的山賊硬,還是我蒙古的男兒狠”。

“臣尊旨”,留夢炎又磕了一個響頭,爬起來,倒退著走出了大殿。冷風吹在他身上,脊背上**一片冰涼。

熟悉從龍規則的留夢炎知道,表麵上自己的話激怒了皇上,實際上忽必烈最後的決定,已經變相接納了自己的諫言。這是一個值得慶賀的成就,因為經過今晚,忽必烈對自己的態度必然會好轉,不定會時時詔問,讓自己像當年在宋庭一樣無限風光。

但蒙古軍親征邵武,那個文祥是否能支撐得住呢。遙望著南方,想想投降以來所受的屈辱,兩朝丞相留夢炎兩眼一片茫然。內心深處,他也不知道,文祥的破虜軍和蒙古鐵騎之間爭雄,哪一方勝利才是自己所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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