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選擇 (三 上)
四更,蒙蒙亮,風有些冷。邵武軍城頭,蒙古大纛在寒風中瑟縮著,散出一股粗羊毛布特有的膻味。
“四更,晨起讀書,莫荒廢好光陰了”,報曉的頭陀敲打著鐵牌,行走在文廟前的成賢街上,用佛門特有的嗓門洪亮婉轉的唱出現在的時辰。往年早晨最喧鬧最雅致的成賢街卻沒響起朗朗的讀書聲,寒鴉在枝頭呆立,半晌,才啞啞地應了一聲,“呱”。
一年之內,被蒙古人兩度攻陷,過兵如過賊。經曆兩度洗劫後的邵武再沒有昔日的繁華,路兩旁的深宅大院半數是空的,朱漆斑駁的大門緊閉,陰沉沉,籠罩著一股化不掉的恨意。幸存的幾家,門口清一色貼著北元官府頒的順民憑證,上麵用楷工整的寫著家中有幾口人,雇傭了幾個幫傭,幾個女婢,有幾畝田,在城外何處,有沒有親屬或鄰居“從賊”等必需申報的內容,底下醒目的用活字統一印著,“一人從賊,滿門抄斬”,八個字,最下邊是家主的簽名,表示對官府警告的認可。
大多數人家的家主好像都不識字,在朱紅的官府警告下,代替花押的,隻有幾個蹩腳的圈。
看樣子,今早晨報時和報氣的香火錢,又沒人打賞了。頭陀看看一棟棟冷清的宅院,想想蒙古人到來之前的繁華,幽幽的歎了口氣,走幾步,不甘心的扯著嗓子再次吼道:“四更了,晨起讀書,莫等閑白了少年頭吆”。
不負他所望,離文廟最近的一所宅院終於響起幾聲回應,數個蒙童在先生的帶領下,稚嫩的讀著一不知何人所寫的詞,“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
畢竟,還有人活著。報了半輩子曉的頭陀欣喜的把關於香火錢的憂愁放到一邊,賣力的敲打著鐵板與讀書聲相喝。
“嗚――嗚”,淒厲的畫角,攪碎寂靜的晨。讀書聲斷了,鍾兒,鼓兒,6續由南向北響起,士兵集合的哨子聲,百姓呼兒喚女的呼喊響成一團。頭陀扔下鐵板,拔腿跑上主街,看到幾個新附軍校,慌慌張張地跑往南門方向。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黃去疾扔下手爐,在親兵的服侍下,顫抖著披上了紙鎧。對於他這種對於文臣出身的將領,皮甲太涼,鋼甲太重,而棉紙糊成的甲,是穿著的選。至於紙鎧是否如傳中那樣結實且不去管,至少,那鍍了層錫的光鮮表麵能襯托出幾絲一軍統帥的威風。
當黃去疾帶著幾個心腹將領趕到城頭的時候,遙遙的已經可以看見破虜軍的大旗,人馬不多,隻幾千步卒和百十個騎兵,與城頭上嘈雜的新附軍相比,來犯之敵簡直可以用安靜二字形容。沒有喧嘩和呐喊,士兵們在低級將領的帶動下排好攻擊陣型,幾百個輜重營戰士趕著水牛,連推帶拉,將一些奇怪的大家夥推上土坡。土坡上,有人忙碌的挖著戰壕,壘著土牆。南國冬亦未消散的草色,隱隱地襯托著那一堆堆紅土,土堆上招搖的宋旗,在朝陽下看起來有些刺眼。
“是文大人,他真的還活著”,守城的士兵有些慌亂。對麵那熟悉的故國旗鼓和嚴整的陣容讓他們感到非常壓抑,有人開始切切私語。
“是文大人,他一直在武夷山中。今下山了,問咱們不戰之罪來了”,有人後悔,有人搖頭,原本低微的士氣一下子降到崩潰的邊緣,如果不是黃去疾的心腹將領和幾千直轄部曲在旁邊監督著,已經有人打算棄械逃命。
“李將軍呢,不,不是讓他去,去聯,聯係…..了嗎”,黃去疾聽到士兵的議論,愈緊張,好不容易才穩住心神,沒把聯係輸款幾個字出口。
“大帥,我等前才議事籌措送往廣州的糧餉。今賊兵已到城下,哪裏來得及。敵軍不多,城中士卒尚可一戰”,統軍萬戶王世強跟在蒙古人身後打過硬仗,見過場麵比黃去疾多些,拉拉主帥的衣袖,聲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