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立文腳下不自覺地退後兩步,開口的語氣出離了平和:“哇,你不是吧,現在幾點了,拉我來撞鬼啊。我們還是快回去吧,這裏溫書哪有什麼效率,黑燈瞎火無所謂,要是打擾到裏麵的‘住客’們就不好了。”
許文詩側頭莞爾:“撞鬼呢就沒有,不過白天有人不是說,就算莫敏兒化成灰也認得嗎?那我就帶他來認骨灰咯。”
“不是吧!!!”鍾立文的語氣裏,足足能聽出三個感歎號,認骨灰這種事,陰氣太重,完全不適合這種時候來做嘛。“親愛的madam詩詩,雖然敏兒是我的小師妹,我絕對不怕她變成那什麼來害我,但我當時就這麼一說,你就這麼一聽,還當真了?”
“叫darling都沒用。”
許文詩帶著鍾立文在清泠的月光下緩慢前行,穿過排列方式各異的灌木叢,翻過守墓工人種植的雪鬆和圓柏樹陣,路過一列列整齊的裝著骨灰盒龕的墓穴,到達墓園的另一角。
在成排的墓群裏,有一座墓,很普通,很平凡,跟任何一個逝者的住所一樣,淹沒在四圍的草木蔥蘢之中。
她的目光散漫地停留在墓前,目光卻驟然肅穆。花崗岩的碑牌上,赫然刻著一個名字:莫敏兒。
許文詩畢恭畢敬地向碑牌鞠了三個躬,禮畢後緩緩地開口:“還好不算太難找,小雨可是花了一點力氣才問到莫小姐的安葬地點,在第一時間短信我的。”
她的目光移開一點,看到鍾立文側麵的輪廓,神色裏帶著極大的驚訝與無法置信。她頓了頓,淺淺的一個提沉,又道:“我知道看到昔日同事的墳墓,會不好受,也許,就像當初我知道親生父母早已逝世,我卻忘記了這個事實太久一樣。第一次去墓地看他們的時候,我也是懷著複雜又忐忑的心情……”
話到最後,變成了一串長長的省略號。她小心翼翼地確認鍾立文的眼神,在發現他並沒有特別難以承受的時候,終於一鼓作氣說完了後麵的話:“你辨認一下,這個是不是你認識的那個莫敏兒?”
鍾立文仔細端地詳著墓碑上的文字,正中央微微偏左一點,自上而下刻著七個大字:摯愛莫敏兒之墓;右下角是兩行小字:生於一九八一年六月,卒於二零一三年三月;左邊是立碑者姓名:高氏立仁。頂上還有逝者的照片,黑長直的頭發,英氣的眉毛,大眼睛,嘴角含笑。
這個麵容是那麼熟悉,熟悉到一看到她的笑,就能回憶起每次捉賊前,她鬥誌昂揚的樣子。那些生動鮮活的場景還曆曆在目,仿佛就發生在昨天,然而從回憶中抽身的時候,他卻發現,那個笑容,那些影像,已經泛黃褪色。
出生日期沒錯,照片上的人沒錯,立碑的人也吻合。所有這一切,都共同證明了一個不爭的事實:莫敏兒的確已經逝世幾年了。
鍾立文轉過頭,癟著嘴。無需回答,許文詩就已了然他的意思。她用陳述的語氣說道:“所以我們現在可以確定了吧,這單case的死者不是莫敏兒。凶手之所以把莫敏兒的身份證放在死者身邊,就是為了幹擾警方視線,誤導我們的斷案方向吧。”
“然後呢?”
“然後你把車上的水果拿過來放下,簡單緬懷一下,我們就可以回去了。”
鍾立文終於意識到,為什麼臨走許文詩特地囑咐他帶了幾個橙子。原來並不是為了星光野餐,而是~~~來祭奠故友。
她的體貼令他動容。無論在很久以前,還是在此時此刻,她都深刻地體諒他的處境,體諒他對故人的情誼,並且細心地考慮周祥,想方設法地令他心情明朗起來。
短暫的祭拜花不了多少時間,鍾立文轉身時,約略的心悸逐漸褪去。
“我還以為你想在這裏多留一會兒。”他趕上前麵的許文詩,語氣已然輕鬆不少。
許文詩驀然回首,巧笑輕盈:“如果你覺得在墓地溫書可以促進大腦運動從而增強記憶力的話,我並不介意陪你吹風。”
“嘩,我才不要。趕緊回去睡覺,不想明天又變成國寶。”他說著打開了車門,將許文詩塞進副駕座,關上門,之後自己邁進了駕座,發動了引擎。
涼風敲打在窗玻璃上,發出低聲的嗚咽,算不上柔和,也並不肆虐。
生老病死,大概是所有人都會經曆的定數。每個人都在活著死,但沒有人活著是為了走向死亡。他們這個特殊的人群,每日前赴後繼地奮鬥在生死前線,並不是為了換來同僚的殉職。
有的人命隕,可以為社會所銘記,有的人犧牲,卻連公告姓名的機會都沒有。比如他最尊敬的前輩Lighing哥,比如方才短暫憑吊的小師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