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暉鋪滿了水麵,柔和的蜜色,隨風,隨波,隨心蕩漾。
若得兩人同看,便是夕陽無限好。若是一人獨看,便隻剩下繁華落盡的淒清。
抿緊的唇瓣間,逸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蘭世華蓄了滿滿的話語,要問遠方的佳人情形如何,忙亂與否,注意防寒注意飲食,多加休息,切勿壞了身體。然終是全刪了去,隻剩下一句:努力加餐飯。
大概,這世上許多事,本不須問,不該問,問了又如何,還不是各自背負著各自的重責。難道他又能為她分擔?
就如自己,垂髫失怙,少年離鄉,未得母親做飯的日子隻能風餐露宿,早早地流轉在不同的市鎮之間,修習著不同的武術,本是期待拚搏得人懂,不料卻依舊遭到無數的汙蔑和毀謗……再多命運的坎坷,都在心底刻成了縱橫的溝壑。是以年少的他便格外體貼,對於那些欣賞他、關懷他的人,他也視若至親,哪怕是在教育在訓導,也是真誠相待的表現;即使受了最沉重的風暴,依舊如東園青鬆,錯節盤根。隻是這所有一切,他從不宣之於口。
仍舊隻是沉默。
大概,這世上許多事,生來注定,無處可避,無處可逃。
如同他與厲君玉總是巧合地錯過。
她在長安時,他尚在滬中,待得他到了長安,她卻已輾轉至西北塞外。
好像一直是這樣,他南來,她北往;他在東,她向西。
其實,身各天涯也並非最難過的事情,因為心若在,天涯也隻似咫尺之間,就像後世有詞人寫下:兩情若在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心與心的溝壑,才是這世上最折磨人的距離。
京中別院,將軍府邸,夫人在聽到愛子口中那個名字時大驚失色。
“蘭兒,你說,厲君玉姑娘的母親,她……她叫什麼?”
“小玉的娘親姓王,名叫慈瑞。她故去的夫婿姓厲,故而小玉也姓厲。”蘭世華心有疑惑,小心翼翼地將方才的話語重複了一遍,並不明白母親的眼中為何突然出現了那種驚慌失措的顏色。
將軍夫人無法置信地睜大了雙眸,在確信自己並未聽錯時,終於接受了這個荒謬的結局。她仰首向天,以手拊胸,幹脆而熱烈地捶打著,呼道:“這一定是上天的懲罰,報複我當年的狠心奪子。隻是,這一切罪孽皆是由我犯下,為何要報應在蘭兒身上。”
倘若有秘密,赤若鮮血,壓抑在心中久矣,便凝成了歲月的傷疤。多年之後,要讓夫人親自揭開傷口,那是何等慘烈的景象。
於是,當蘭世華聽母親娓娓道來故事的前因後果,終於體味到那眼中的一抹絕望。
母親說,你與那厲君玉,本是同父異母的親生兄妹。
母親說,繈褓時我將你從她手中抱了過來,以為以將軍府的富庶,定能將你養的比在寡母手中聰慧能幹百倍。
母親說,是我當初偏執的念想種下的惡因,如今卻要你來承受這苦果。
或許未婚先孕在世俗眼中已是過錯,而奪人子嗣,又何嚐不是另一種殘忍的過錯。厲君玉與蘭世華,本是紅塵中一對期待平凡的幸福生活的小兒女,卻雙雙承擔了養母的過錯,倔強而忍耐地為她們還債。這一種因果循環的懲罰,他們竟無從選擇。
仿佛隻在一瞬之間,有些回憶在蘭世華的眼前褪成黑白,完全不知應該怎樣應對將來的場麵。
相愛的時光,再長也彷如轉瞬,隻是幾經輾轉終於再次重逢的兩人,見麵卻仿佛已沉浮了百年。
厲君玉拋卻了一身塵土,將朔風吹得幹裂險皺的臉龐洗淨,依舊綰了個墮馬髻,換上興致勃勃的神色,似乎一切的風餐露宿都已不再重要,隻要這刻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