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君玉數月來首次步出屋子,槐序時節,草長鶯飛。原來,陽光並不似想象中的那樣刺眼,反而有種脈脈的溫情在流淌。
百花一夜綻遍,裝點得杭南小鎮格外生機盎然。蘭世華理了理被風拂亂的秀發,整好衣襟,終於走出了拐角。院中一抹芳影已恭候多時,從頭到腳都是碧玉年華的胭脂色衣裝。
見到他的到來,厲君玉雀躍般上前,笑靨如花:“主事大俠,小女子已數完好幾朵花的瓣蕊數了!你再不來,我都要凋謝了。”淡妝難掩臉龐的清瘦和疲靡,那語氣中卻全無傷痛之感,反而恢複了舊日的清朗。
她的腳下,是一地殘花。
蘭世華本欲對采花賊辣手摧花的行徑指責一番,卻鑒於她衣帶漸寬終不悔、曾為薄幸負心郎消得人憔悴,終是將話語咽回了腹中。見到她如今回複了生氣,欣喜還來不及,又怎忍責備?
比之記憶中最後一次見麵,她的麵部線條生硬了不少,許是因為身子瘦如柴骨,襯得顏麵更加棱角分明了吧。那是歲月劃過的痕跡。
有些事不必提,提及便似雪覆了少年心事,空悲切。他們是武林中人,是俠士,他們的生命中不隻有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卿卿複卿卿,還背負了許多更深層更珍貴的東西。說天下蒼生太大,說江湖安寧太虛,隻是他們都需要在各自的道路上拚搏奮進,無論是康莊大道還是曲折幽徑,無論前路是荊棘滿地還是鮮花盈途。
終究,他不是蜀山道長,她也不是南詔神女。
但無論如何,他們又上路了。這一次,不是從蜀中的崇山峻嶺中出發,而是向一個風聲鶴唳的所在前行,然而隻要厲君玉又陪伴身旁,蘭世華便暗暗發誓要將她體貼周全,帶她走出陰霾,不再受一星半點委屈。
蘭世華很開心,開心到他這個素來被人成為“冰山俊傑”的雕塑風格俠客也時常展露出笑顏,與笑點成迷的厲君玉相與驚飛鳥,醉煞晚庭山。果然是被伊人的秉性染了心脾,儒雅公子在天幕下傲然綻放,燦爛如滿坡妖冶的虞美人。
卓亦熙雖非此次被蘭世華邀請之人,卻偶爾在自己的修習完成後前來串場。深諳江湖之道的他每每看到這樣的畫麵,總在身後長籲短歎:“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沉穩內斂的蘭賢弟嗎?”
應邀出席試武會的長者疏影夫人在看到這樣的情形以後連連感慨:此次武藝切磋會的主題不應該叫做“金風玉露一相逢”,因為這總讓人想起唯美優雅的武術套路,實則應該叫做“江風癡月一鍋融。”
鶯歌燕舞溶溶月,半籠江水半抽風。
譬如現在。厲君玉正悉心研習錘譜,半索長鏈握在手中,另一頭的流星在空中蕩漾如秋千。
蘭世華冷不丁地抓了末端,與臂上繞了三圈,拉近兩人的距離,凝視著她的眼睛。
厲君玉會意,放下墨卷,抬起頭與他來了個“相看兩不厭”。
所謂試煉,在正式上場前的時光裏,試著檢測一下兩人間的配合度。蘭世華隱卻唇角邊的嬉笑,頓了頓神,開始舞起了錘法招式——“與君依依解笑趣”。本是尖銳的一式,出招迅速,毫無章法,卻突然停在對方咽喉。厲君玉自全神貫注,見招拆招,以接下來一式“山青水碧”,剛中帶柔地化解。蘭世華毫無懈怠,節節進攻,一邊變換手底動作,一邊吟著招式名稱:“人麵何處去?”
厲君玉忽的一個轉身,繃緊的神經盡數鬆散,轉瞬間化了喜笑顏開,並沒有按照常理接招,反而露出兩排白牙,作勢就要揚長而去。
“喂,喂——”緊張的試煉氛圍接這樣被她帶偏,蘭世華拉了她的衣角,將她拽回了原位,終於也忍不住破功,開口大笑起來,“讓你接招啊,你走這麼快去哪裏,回客棧啊!”
哈哈哈——厲君玉的笑聲劃破長空。她的聲色中帶著俏皮,絲絲語氣勾的人心癢癢。
——人麵何處去?
——回客棧啊。
接的好自然,莫說是厲君玉,就連數丈之外圍觀的小廝們也完全無法反駁。明明正經的試煉就被她輕而易舉地破壞了,蘭世華卻似乎一點也不生氣,反而跟著她一起“為禍世間”。
混世小魔王,加上混世鬼機靈,真是一出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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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金風玉露”切磋會的與會者們就發現了組織者蘭世華大俠的區別對待。他本市一位細心的主事人,盡量照顧到每一位俠士,體貼他們的需求與情緒。但是,這一切隻發生在某位參賽並未到場的情況下。一旦這位參賽者先生,蘭世華幾乎所有的目光和精力都會盡數撲倒她的身上,再無暇他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