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後,蘭世華終於回應了他的話:“哦。”
“哦”這種對話終結詞,被他說出來,卻仿佛帶了兩人皆明白的意味深長。
嶽小古始終未能知曉,對於厲君玉的近況,蘭世華究竟是從不知悉,還是明明了解,卻不置一言?
他隻是記得,那日分別時,蘭世華跨出酒肆門檻的步子有些不穩,似失神至釀蹌,又似竊喜至抽風。
不經意間抬頭望一眼杭南的天空,澄澈碧透。潔白的雲好像一塊一塊的豆腐花,朵朵都裝到了誰的碗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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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近鄉情更怯這個詞,伴隨過許多人的時光,跨越過前生今世,延綿過古往今來。越是靠近自己想要到達的地方,心裏的怯懦就越深一重,以至於坐立不安,行走無措。
蘭世華把推開的窗戶又重重地合上,踱步到門邊,忘了一眼遠方,又收回了目光。武譜握在他的手裏,被揉成了一團雜碎,他卻全無自知;腳下站立的地方已有汗濕地麵,他卻絲毫無察。
案頭的一枚小篆香燃的隻剩末尾,青瓷荷樣的香插表麵零落了一層灰燼。
終於,在數到第九百九十九隻羊路過的時候,蘭世華暗自提了氣息,開始運功。
陽光自屋頂的亮瓦射進舍內,氳著他肅然而立的身影,連心都變得好溫暖。
厲君玉自榻上翻了個身,以右側臥的姿勢繼續裹在被褥裏,小嘴不經意地撅起。腹中有些翻湧,她終於意識到似乎還沒有進餐,於是百無聊賴地一頭坐起,舒服地伸了個懶腰。
窗外春光明媚,一抹曦色自窗欞照進屋內,帶來了芳草的氣息。
耳畔突然傳來些響動,初時極細,如小爪撓牆,後來逐漸聲大,慢慢地清晰了起來。
“菌君……”
在聽清楚那千裏傳音的第一個詞時,厲君玉的心就像小小的蛋殼一樣,清脆得不帶猶豫地一聲響。
是有多久,沒有聽到那個稱呼了?軟軟的,綿綿的,帶點懶音。
真不爭氣,她明明已經把心思收藏的很好,聽到他的聲音,還是會像被灌了麻沸散一樣,全身酥麻,從發絲到腳底。
在傳奇故事裏,李益負了霍小玉以後,狹義的黃衫客生出援手,在她垂死的時光裏送來了希望。感慨的文人賦詩一首:一代名花付落茵,癡心枉自戀詩人。何如嫁與黃衫客,白馬芳郊共踏春。
享有“中原四姝”之一盛名的她,倒也可媲美一代名花了吧?
何如嫁與黃衫客,白馬芳郊共踏春。
好巧,說起黃衫客,她命中的啟明星也不期而至。
“菌君,我在籌備一次小型武會,邀請你來參加。這次的武器是流星錘,錘譜並不是一成不變,大會的組織方式也略有不同……”
蘭世華在那頭講得津津有味,厲君玉卻在這邊心跳徹底失衡。思緒仿佛山澗水流,幾經險灘彎又多,終於彙入清溪。
“……菌君,菌君……你在聽嗎?”
“額……啊?”厲君玉驚了一聲,隨即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我應承了。”
什麼?蘭世華有些詫訝,他尚未介紹完切磋會的內容特點,她已經接受了邀請。一開始,他還生怕她覺得女孩子家家使錘法太過滑稽,因為放不開思想而推拒呢。看來是自己過慮了。
“那就這麼說定咯!四月初一,浙南小鎮見!”
“嗯……好的,到時候見。”
厲君玉在回複這句時,語氣有些生硬,帶了半分怯然,全無往日的伶俐和連貫。她的心幾乎跳出了胸口,速度快如一隻躍動的兔子。
遠隔百裏的她看不到,蘭世華在竊喜的聲音下麵,那滿頭大汗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