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定遠,城西古宅,一株刺槐虯枝繁葉,歪歪斜斜的從斑駁的院牆伸出來,一行人從街轉角走過來,後麵還有跟著十幾名隨從武士。
宅中驀然傳出一陣金銀瓷器墜地的清脆響聲,還有木門被猛然撞開的聲音,幼童清亮的哭泣在靜夜裏尤其刺耳,中間雜著仆從絮絮不絕的告饒聲。居中穿青衣長衫的青年收住步子,抬頭望了望伸出院牆的槐枝,麵容猶豫著,卻有幾分退卻的意思。旁邊的一名武將拉住他的胳膊,說道:“汝愚啊,這樣的苦處,好歹你也要受一兩回,是留是放,你快做決定,我跟子肅都快給逼瘋了。”
青衣長衫的青年便是江寧之主徐汝愚,在張仲道、方肅的陪同下,過來探望被囚禁在定遠城中的陳漱玉。
推開古宅的桐油漆剝落的院門,天井裏都是碎瓷片,正屋精縷細雕的柚木排門掛倒好幾扇,陳漱玉站在台階上,手叉腰正嗬斥仆從,一名粉雕玉琢的幼童正緊緊拽著她的衣角,抽噎得厲害。十幾名甲士貼牆而站,隻要陳漱玉不試圖闖出院子,再大的動靜都不關他們的事。
“漱玉,不要嚇著孩子。”方肅麵沉如水,跨過門檻,揮手讓侍從退下去,甲士也迅速離開,他每回過來都要挨一頓好罵,自然不希望讓更多的人知道。
“你還有臉過來……”陳漱玉開口欲罵,看見方肅身後的徐汝愚,愣了一愣,似乎找到害她的正主,烏雲瞬時就聚到她的俊臉上,嫩指如戟,直指著徐汝愚的眉間,罵道:“徐汝愚,想我陳家待你不薄,你卻這般待我,從古曆今,大奸大惡之人,還知偽善之道,你卻連遮羞布都懶得蒙臉上……”
“這是季道的孩子?”徐汝愚一雙瞳子望著幼童,招手讓他過來。
“你想幹什麼?”陳漱玉將孩子攬到身後,警惕的盯著徐汝愚。
“我能做什麼,”徐汝愚笑了笑,“漱玉想不想帶著孩子回儀興?”
“儀興都在你重兵包圍之中,回儀興,與留在此地還有什麼分別?”陳漱玉語氣稍弱,“你若念往日的情誼,就將我跟陵兒送到季道軍中。”
“你跟陵兒可以去宛陵,或者你去泰如,我讓人護送陵兒去宛陵……”張仲道在後麵說道。
“張仲道,陵兒是你的親侄子,怎麼說也是你張家的子孫,你忍心看到他落到陳預的手中?”陳漱玉言辭犀利,徐汝愚、張仲道、方肅三人加起來都未必是她一人的對手。
“季道在信中跟你怎麼說,你非要將孩子帶到泰如去?”徐汝愚定睛看著陳漱玉,“異族將大舉南下,東海再經不起折騰,你去泰如告訴季道,他願釋兵權,我徐汝愚在世一日,許他一世的榮華富貴……”
“呸,你的榮華富貴還不是我陳家給的,發跡之後,三番數次的為難東海,竟不惜挑起兵釁,如此忘恩負義之人,說的話還有誰能聽信?你若要將我跟陵兒分開,你就是殺死我陳漱玉的罪魁禍首,看你日後還有沒有臉見我東海族人?”
陳漱玉以死威脅,方肅、張仲道神色凝重,都不知道說什麼好,徐汝愚神情還好,說道:“漱玉既然堅持,不妨在定遠多留幾日。”轉身出了宅子,方肅、張仲道歎了一口氣,隨後走了出去。看著沉重的院門闃然關閉,甲士暗哨複歸原位,重新將這座古宅小院封鎖起來。
街角處流泄的微光讓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徐汝愚身子長揖,真切的說道:“別後經年,幹爹讓汝愚好想念啊。”
陳昂施施然,幾步之間,就走過百丈遠的長街,攙住徐汝愚的手臂,歎道:“癡兒,你如今已是東南雄主,身係天下之事啊。你讓漁民出海散播消息,我聽到消息之後,就趕了過來,孩子我帶走,漱玉已經嫁作他人婦,也由不得我了。”
徐汝愚點點頭,眼下也沒有張季道與異族勾結的真正證據,無法說什麼,想了片刻,說道:“北方的局勢日緊,一旦汴州、濟州被陷,東海、江寧則要並肩作戰,二叔對我有很多看法,但在中州存亡之際,一定會包容我的不是之處,我想請子方出來……”
陳子方看透世態炎涼,攜妻兒家人,隨陳昂夫婦一起出海隱居。
陳昂輕歎一聲,說道:“我會勸子方的,他年紀輕輕,卻隨我隱居荒島,埋沒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