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鏤塵輕歎一聲,說道:“削弱地方勢力,談何容易?世家大族橫行地方,與內廷共享地方軍政大權的傳統由來已久,天下之所以會四分五裂便根源於此。”
陳規微微點頭,說道:“是啊,蔡、荀、霍、穀四家擁立傅濤遠稱帝,但是心裏也不願意天下權柄都集中到傅氏一家身上,等消滅元氏,最先反對傅濤遠削弱地方勢力的將是最先支持他的四大世家。幾乎可以肯定,戰局初定之時,蔡氏將割據幽冀,穀氏割據肅川,霍氏、荀氏也將割據一郡之地,傅氏真正控製的地方,大概會局限於秦州一郡吧。”
嵇思勰聽了目瞪口呆,若非眼前三人都是名聞天下的人物,若非熟知師父的能耐,或許將他們的一番話當作胡言亂語。
傅鏤塵站在那裏,久久不言,唉歎一聲,問道:“子規何去何從?”
陳規歎道:“鏤塵、東造,不瞞你們,我是靜湖這代宗子,不能過問世間權爭之事,離開馬邑,我便回靜湖潛修。”
“靜湖?”吳東造訝然一驚,擰頭望過來,“靜湖弟子約有百年沒有出世行走吧?”
傅鏤塵輕聲說道:“靜湖不事權貴,東造身為吳氏宗長、永寧郡兵馬司騎都尉,自然無緣與靜湖弟子結識,我卻在二十六年前就與子規相識。”
陳規淡然一笑,從懷中取出一疊書稿,說道,“在北唐守城七年,寫下這部書稿,帶回靜湖也無益,鏤塵替我擇人而贈吧。”
傅鏤塵訝然說道:“靜湖弟子以收藏典籍為使命,子規心血盡在這部書稿之中,可謂集兵家之大成,應藏在靜湖書閣,傳授靜湖弟子,為何托付給我?”
陳規望了嵇思勰一眼,說道:“思勰在武道有所長,在兵法上卻難有大作為。我生受褚師端一擊,雖然暫時保住一命,但是壽元有限,這次回靜湖,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再走出山門。靜湖是出世的宗門,在我死後,靜湖大概會雪藏此書,不使之問世,所以希望鏤塵替我擇一名傳人。”
傅鏤塵早就看透人間生死,沒有多少感傷,說道:“鏤塵明白,定然小心擇人可教,希望能盡早結束中州亂局。”
陳規微微一笑,陳規擰頭看向吳東造,問道:“東造若回博陵,隻會給族人帶去大禍,不如隨我回靜湖?”
清河精騎盡滅,吳氏再沒有可以傅濤遠抗衡的力量,吳東造返回博陵,即使沒有仇恨之心,以傅濤遠的胸懷也難容吳氏。惟有知曉千裏奔襲、馬邑變故詳情的吳東造、吳彥宗等人戰死沙場,吳氏又無力興亂,傅濤遠或許會顧忌清議,不會對吳氏痛下殺手。
吳東造長歎一聲,說道:“八千子弟隨我出清河,都葬身他鄉,東造哪有顏麵返回家鄉?隻是靜湖是出世的宗門,東造此時又怎忍心拋棄八千子弟的冤魂,遁出塵世呢?”
陳規暗歎一聲,知道吳東造心誌已堅,非言語所能說動,心想傅濤遠為一己之私,將數千清河子弟葬送異域,這其中的仇恨絕不是輕易能解得了的。
四人離開馬邑西城嶺各奔東西,沒入蒼蒼暮色之中。
如陳規所料,天下一統的楔機並未掌握在傅濤遠的手中。
容雪秋從馬邑遁走,並沒有直接從燕山西麓入關,而是循著燕山北麓東遁,從北古口翻越燕山,進入幽冀範陽境內。蔡氏封邑範陽已有兩百多年,根深蒂固,呼蘭入侵中州七年,範陽是北七郡唯數不多未被呼蘭人攻破的城池。
容雪秋五月初入範陽,在範陽靜伏六日,待傷勢稍複,隻身闖入蔡府大開殺戮。蔡氏一門的高手都讓蔡臨涯帶到軍中,留守蔡府的人手,不說將容雪秋擋下,就連接得住他一招半式的人也沒有。蔡臨涯之妻賈幽淑見無人能攔下容雪秋,再多人上去,也隻是枉送性命,便令家將各自帶上未成年的子弟四散逃遁,自己也抱著剛出生不久的幼子駕車離城往南遁逃。
容雪秋心知傅濤遠大軍返回關內尚需時間,先行的必是範陽騎營與大同騎營兩路騎兵,其中又以範陽騎營的戰力最強。
容雪秋綴在蔡臨涯之妻與幼子之後,直至清邑才出手殺害,將兩人屍體吊在清邑殘破的城池之上。
蔡臨涯得知容雪秋虐殺家人,也顧不上從西京領兵往南搶占城池,蔡臨涯將一萬精騎駐在汾郡南部的洛川城裏,自己則率領數百名族中好手,分走幾路圍殺容雪秋。
容雪秋卻趁傅濤遠擁兵自立的消息還未傳到青州郡,隻身前往沂州城,以北七郡留守副使的身份,奪得兩萬青州郡兵的兵權,指揮兩萬青州郡兵沿河水直奔汴州而去。
荀氏封邑汴州,汴州在六年前讓呼蘭人攻破,卻是最先光複的城池之一,荀氏宗族早已從他地遷回汴州,容雪秋領兵直奔汴州而去,荀逸塵如何不慌,急忙率領大同騎營出西京,沿河水往東來援。
集結南平的大軍起初得知傅濤遠在馬邑擁兵自立的消息,一時間驚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卻是容雪秋在幽冀、青州的作為,使得蔡臨涯、荀逸塵兩路兵馬無法從西京繼續往南推進,被吸引到東麵的汴州、濟州一帶,第二批入關的三萬北七郡招討聯軍,也往汴州過來合圍容雪秋。
在南平集結的十數萬大軍趁這空隙,搶占荊州、江陵、襄陽、南陽等城,又從南陽沿淮水而下,搶占壽邑、博陵、清河、江津、彭城、臨淮等城,幾乎在兩個月的時間內,占領河水、江水之間所有完好的城池。
傅濤遠雖然占據河水以北的四郡土地,但是完整無缺的城池卻沒有幾座。然而容雪秋也知自己手中沒有一支軍隊的戰力能夠比得上北七郡招討聯軍,搶占淮水、漢水流域的城池,隻是希望能有足夠的時間訓練出一支與北七郡招討聯軍相媲美的戰力出來。
容雪秋在淮水沿岸城池稍作部署,便去了襄陽。霍氏封邑襄陽,南平大軍攻占襄陽時,霍氏留在襄陽的族人還有千人,容雪秋以霍氏族人要脅霍明臣領兵歸降,遭拒之後,一改往昔的殺戮麵目,將千餘霍氏族人送至西京。
八月六日,傅濤遠在西京稱帝,國號天啟,世人稱天啟朝為新朝,又稱南平臨湘元氏為舊朝皇族,以示區別。
北地殘破,傅濤遠雖然擁有十數萬雄兵,卻無力南征,元氏卻占擾淮水、漢水以南的所有城池,地域不僅要廣過新朝兩倍,並且幾乎沒有在呼蘭七年入寇之戰中蒙受重大損失。
南寧越裴雪看出容雪秋雖然zhan有堅城沃土,手中卻無一支可與傅濤遠爭雄天下的雄兵,最終免不了會讓傅濤遠扳回劣勢,於九月率領南寧世家脫離舊朝,向遠在萬裏之外的傅濤遠稱臣。
傅濤遠正為當前局勢一籌莫展,當下策封越斐雪為天南郡王,鎮守南寧郡,掌管一郡軍政,郡府官吏悉受節製。以允許越氏割據南寧郡為條件,希望越裴雪從側後出兵牽製容雪秋。
隨後宗政芪率領南閩世家向傅濤遠稱臣,得以策封為閩郡王,割據南閩。
武陵山橫亙於南閩郡北境,百夷一族被三苗從雲嶺驅逐出來,一百多萬族眾遷往武陵山已有一百五十餘年的曆史。區區一座武陵山,又怎麼養得了這百多萬族眾,百夷一族一直謀求在山下獲得生存的土地。然而內廷對百夷一族一直采取鎮壓、封鎖的政策,令兩邊越郡、南閩兩郡出兵封鎖武陵山,百夷一族每獲得山下一寸土地,都要付出無數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