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是如此,穀添仍謹守其位,寸步不讓。需知讓容雪秋逃脫的代價,是在座眾人所無法承受的。
容雪秋將穀添擊傷,卻無機會繼續進逼出掌,身側一道氣機如刀割來。堂上數人,當以蔡臨涯對自己威脅最大。蔡臨涯雙手箕抓,屈臂伸及容雪秋的左肋才釋出丹勁,容雪秋不及轉身,息運左肋筋肉封結。如刀丹力刺不進去,蔡臨涯捏爪為拳,擂擊容雪秋側肋。
容雪秋未能盡數化去侵入體內的丹力,荀逸塵、霍明塵已從兩側欺來。
容雪秋見霍明臣、荀逸塵、蔡臨涯、李思訓四人將自己困在當中,狄襄、張溫、穀添、傅濤遠等四人峙守外圍,以防自己搶隙脫逃。心知在傅濤遠的精心安排之下,便是號稱天下第一人的褚師端來也難以逃脫生天。心生死誌,眼角餘光窺得堂上的傅濤遠,身形突的往後一縮,恰讓過霍明臣、荀逸塵兩翼擊來的丹勁,生受了蔡臨涯一擊,張口吐出一口鮮血,直往李思訓的麵門噴出。與此同時,身形暴漲,透出幽幽紫光,猱身進擊李思訓身前。隻當李思訓會左旋卸力,有這空隙,便是再吃蔡臨涯一擊,也要搶到傅濤遠麵前,尋機拉他陪葬。不料李思訓麵對容雪秋全力一擊,卻無絲毫退縮,舉掌相格,當不住沛然莫卸的丹勁,直朝傅濤遠橫飛出去。
傅濤遠出手方位讓橫飛過來的李思訓擋住,容雪秋見過大喜,也不管蔡臨涯巨掌如影隨形般襲來,背脊筋肉一收,借力猛向廂壁衝去,訇然一聲巨響,磚石壘砌的牆壁給撞出一個人形大洞。
蔡臨涯飄掠而起,矮身便要鑽洞追出,卻見眼前身形一閃,隻當容雪秋藏在牆外,心裏一驚,滿含丹息的雙掌向外撐出,隻聽得見牆外一聲痛哼,再無動靜。蔡臨涯不及細思,身形上掠,衝破屋頂,從青瓦屋簷裏鑽出,卻見兩道身形一前一後向北掠去。
隻因為耽擱一下,蔡臨涯知道以己之能也追不上負傷遠遁的容雪秋,頹然下了屋簷。
容雪秋不敢在城中停留,離城數裏,見蔡臨涯等人並未追出,才停下腳,冷眼看著從後麵追上來的賀蘭容若,喝道:“為何追來?”
賀蘭容若伸手抹去嘴角的血絲,笑道:“我替你擋住蔡臨涯,生生受了一擊,此時急於逃出馬邑,哪有心情追你?”
容雪秋借著夜色幽光,細辨眼前這名少年,不過十七八歲,唇上茸須未褪,眸子裏卻是曆經世故的沉穩從容。容雪秋撞牆鑽洞,若不是他擋住蔡臨涯一下,自己身負重傷,隻怕逃不出城來就要讓蔡臨涯追上。
容雪秋冷哼一聲,說道:“雖然你心裏不懷善意,終是受你相助,他日再行謝過。”
賀蘭容若笑道:“傅濤遠、蔡臨涯八人設局,還未能將你留下,便是褚師端來,也不過如此。”
李思訓硬接自己一擊,橫飛出去恰將傅濤遠擋住,才使得自己窺得一線生機。隻是這其中有些蹊蹺,容雪秋當不會說出來,冷哼一聲,問道:“傅濤遠與你族議定什麼條件?”
賀蘭容若說道:“七郡招討聯軍將黑駝山北麵的山口讓開,讓我族五萬鐵騎返回呼蘭,將平城、燕城以南之地割給中州,兩家永修盟好。”說到這裏,嘿嘿一笑,“你若殞命馬邑城中,傅濤遠讓不讓路還是兩說。”
“哦……”容雪秋盯著眼前這位相貌尋常的少年,將疑慮藏在心裏。想了片刻,容雪秋又說道:“你可知吳東造所率領的清河精騎現在何地?”
賀蘭容若麵空一沉,也不掩臉上的憂慮,說道:“若非慮及遠在圖圖王帳的族人,我怎會有勇氣去接蔡臨涯的全力一擊?容先生為內廷中流砥柱,容先生若是生事,隻怕內廷再集結一倍兵力,也不會讓傅濤遠生出懼心。”
這倒不假,中州最強的兵馬都是這裏,名將謀臣也多半集於傅濤遠的麾下,內廷在臨湘集結的十萬兵馬隻怕真不在傅濤遠的眼底。自己若喪命馬邑,傅濤遠還會在塞外停留一些時間,尋找擊潰呼蘭殘軍的機會,然後回師關內,取代元氏成為天下之主。
然而自己逃脫出來,傅濤遠便不敢在塞外停留片刻,隻怕對燕城、平城等地也沒時間去奪。自己破洞而出之時,能否逃脫隻在賀蘭容若一念之間。賀蘭容若在一念之間做出有利呼蘭的判斷,並且押上自己的安危,這份心智,放眼天下也無幾人能及。
賀蘭容若年紀尚淺,容雪秋卻不敢心生輕視之心,呼蘭雖遭大敗,四十萬呼蘭鐵騎十存其一,但是有這樣的人才,重新複興,不過是時間多少的問題。
容雪秋望著賀蘭容若湛然清澈的眸光,問道:“你便不怕我此時起殺心?”
賀蘭容若哂然一笑,說道:“你返回關內,也不能改變元氏被驅逐的命運,你怎會甘心替傅濤遠做善事?”長揖而拜,說道,“他日自有相會之時。”折身徑往西北黑駝山而去。
淩晨天色未明,呼蘭被困黑駝山的五萬殘軍沿黑駝山東麓與野人峰之間的山口向北突圍,震耳欲聾的嘶殺聲充盈山穀,黑駝山與野人峰上方的天穹,讓戰火映紅,仿佛將要凝固的血液。
傅濤遠負手卓立,明光甲外罩著一件青葛布衫禦寒,站在馬邑城頭,玄息在體內流轉不休,雙眸裏透出淡淡的青芒,能看得見十數裏之外影影綽綽的身形。
殺氣沸反盈天。呼蘭鐵騎被困黑駝山已有月餘時間,期間數次組織突圍,然而攻勢都沒有今夜來得猛烈。
張溫從登城道走上來,視野不及傅濤遠那麼,聽著遠處的混雜在怒吼寒風中的嘶殺聲,一顆心微微收緊著,說道:“呼蘭午間才遣來議和,才幾個時辰過去,就急於從野人峰突圍?”
傅濤遠說道:“此間的呼蘭人應該知道吳東造率領清河精騎奔襲圖圖的消息,午間遣使議和,不過是要探一探這邊的虛實。”輕輕一歎,又說道,“明知王帳被襲,仍能靜下心先探這邊的虛實,賀蘭容若這人不簡單啊。”
正說話間,狄襄疾步從登城道走上來,邊走邊說:“霍帥從野人峰傳來口訊,呼蘭殘軍不計傷亡攻擊野人峰穀地營壘,堅守那處營壘的忻州軍傷亡已過半數,再無援軍,那處營壘便要被擊潰了。”
李思訓生受容雪秋全力一擊,閉氣昏厥過去,過了許久才醒來,聽說呼蘭從野人峰穀地突圍,也顧不得傷勢加重,掙紮著上了北城樓。強忍著胸腹間經脈受損的巨痛,說道:“容雪秋脫逃,都是思訓之過,隻是思訓見他有魚死網破之念,死也不敢讓他衝到主公身前。”
傅濤遠輕聲說道:“容雪秋命不該絕,不是你的過失。隻是你替我受了他這一擊,讓我如何心安?”
李思訓說道:“能使主公免遭險境,思訓這條命便是失去也是值得的。”
傅濤遠微微頷首,轉身望向遠處,說道:“思訓熟讀兵書,此時你看應當如何?”
李思訓說道:“若是容雪秋沒能逃脫,我軍應繼續打擊呼蘭殘軍,消耗其實力,即便真要與之休戰,也要等到吳都帥奔襲得手的消息傳來才可。隻是現在讓容雪秋逃脫生天,我軍就不便在此與呼蘭人多作糾纏,更不可以使我軍的實力受到損耗,思訓以為應將黑駝山、野人峰的穀道讓開,任呼蘭殘軍突圍而去,我軍立即回師關內才是。”
狄襄說道:“我們雖沒有吳都帥確切的消息,但是呼蘭人急於突圍,可以預見吳都帥那邊正是緊要的時候,我們這裏多堅持一日,吳都帥那邊就多一分把握。”
李思訓說道:“此地離圖圖直程也有一千二百餘裏,呼蘭殘軍突圍而去,趕到圖圖也是六七日之後的事了。呼蘭留守圖圖王帳的都是些老弱婦孺,有這六七日時間,吳都帥還不能得手乎?”
狄襄說道:“即使吳都帥得手,這時讓五萬呼蘭人突圍而走,吳都帥的歸路不是給封死了嗎?”
李思訓冷笑一聲,說道:“狄將軍以為如何?”
狄襄未注意到傅濤遠陰沉下來的臉色,說道:“末將以為,應派兵增援野人峰營壘,同時令大同、範陽兩路騎營迂回至野人峰北麓,即使呼蘭人成功突圍,也要讓兩路騎營從側翼突擊急於奔命的呼蘭殘軍,我數萬秦州郡兵正集結在東獅嶺,應立即橫越黑駝山,應能在兩路騎營衝擊呼蘭軍陣列之時,趕到野人峰北麓的戰場……”
“夠了。”傅濤遠揮手製止狄襄繼續說下去,目光投向夜色深處。
李思訓心中冷笑:狄襄不提吳東造也罷了,提及吳東造,隻會促使傅濤遠早下決心,與蔡、穀、霍、荀等家不同,擁有清河精騎的吳氏顯得對元氏更忠心一些,所以傅濤遠才會讓吳東造領兵千裏奔襲圖圖。更何況秦州郡兵是傅濤遠稱帝的本錢,狄襄此時竟然建議調秦州郡兵趕赴野人峰北麓的預定戰場決戰,正觸了傅濤遠的心頭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