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西麓,雁門山、雀城嶺、偏頭山等崇山峻嶺連綿起伏,將大陸的東部割成塞外、關內。
下了雁門山,馬邑便是中州光複的第一座塞外重鎮。呼蘭鐵騎不善守城,中州兵攻城三日,呼蘭鐵騎便被迫撤出城外。然而十五萬中州聯軍分成三路,一路出偏關、一路出寧武、一路出代邑雁門,強攻馬邑的中州兵不過是從代邑雁門出塞的一路。
馬邑築在西城嶺的北麓,站在西城嶺的山脊上,望著東北、西北三麵的層巒疊嶂、夜星如水,遠處的山巒隻留下一道淡淡的黑影。
呼蘭鐵騎撤出馬邑城之時,其餘兩路中州聯軍已占據通往北麵大草原的山口、穀道。數萬呼蘭鐵騎被困在黑駝山的東南麓。
馬邑為蹄形穀地,周遭群山環拱,但是山勢卻遠及不上南邊的雁門山、雀城嶺來得險峻,地勢平易,並且山口寬穀眾多,用三倍兵力隻能勉強圍困之。
呼蘭人善騎射,彪勇梟悍,素有“鐵騎不滿萬,滿萬天下莫當”之譽。呼蘭勢盛之時,再多一倍兵力,容雪秋也不敢利用地形圍困將近五萬的呼蘭鐵騎。隻是現在呼蘭人急於北逃,士氣不振,而十七萬中州聯軍都是在七年抵抗戰爭中頑強生存下來的精銳之師,即使戰力仍然及不上呼蘭鐵騎,但是相差也無幾了。
馬邑形勢對中州聯軍極為有利,呼蘭鐵騎即使能突圍而去,也將再一次受到重創。
利用馬邑周遭的地形將殘存的呼蘭鐵騎圍困住,給予最大的打擊,北麵草原的遊牧民族將在百年內無法威脅中州。為了實現與呼蘭人之間的最後一場大戰役,中州聯軍分別在相隔千裏的居庸、北唐、榆林三地集結兵力。謀算、策略之大膽、精妙,除千古名將陳規之外,再不作第二人想。
然而在大合圍的前夕,聯軍主帥傅濤遠卻節外生枝,令吳東造率領清河騎師千裏遠襲呼蘭王帳之地,陳規以副將之職隨軍。
即使大合圍失敗,千裏遠襲也將極大的打擊呼蘭貴族勢力,讓呼蘭人從此一蹶不振;容雪秋卻也沒有提出疑義。
吳東造、陳規領兵潛去,聯軍主力按陳規之策,果然將五萬呼蘭殘騎圍困在馬邑西北、黑駝山的東南麓。容雪秋此時才想到,若是吳東造那路精銳騎營在此,便有聚殲這五萬鐵騎的信心。
容雪秋心裏生出一絲後悔,暗道:隻要將呼蘭最後的兵力消滅幹淨,燕然山南北必將歸入中州版圖。如今看來,千裏奔襲有些畫蛇添足了。
正思忖間,一人從後麵上來,借著夜色幽光,容雪秋認得那名稚氣未脫的少年是傅濤遠的近衛。
容雪秋問道:“張溫,傅帥遣你來所為何事?”
張溫隻看見一團人形黑影立在山石之上,卻在容雪秋說話間,那處的夜色就像融化了似的變淡,容雪秋清俊的麵容漸次分明開來。
張溫早聽說容雪秋功力通玄,此時見他竟能影響他人感觀,微微一怔,暗道:不知自己何時能有他這般修為。
“傅帥升帳,請容帥過去議事。”
容雪秋年愈不惑,短髭無須,一襲青袍如水流瀉不見一條折痕。容雪秋以竟陵公、天機閣侍詔、北七郡留守副使的身份出任北七郡討招聯軍副帥,實行監軍之責。
“哦。”容雪秋望向山下城池,城中燈火輝映,“入夜許久了,難不成有什麼變故?”
“有文書從西京遞來,究竟何事,末將卻不知。”
光複西京已有年餘,然而呼蘭撤出之時,一把火燒去半座城池。內廷遷回之前,西京城需要重新修築,內廷皇族暫時留在陪都——南平郡的臨湘。
呼蘭入侵,內廷所屬的北七郡營軍遭到致命的打擊,幾乎全軍覆滅。北七郡招討聯軍也以世家勢力為主,內廷此時遷回西京,不利處甚多,極可能從此以後受製於北七郡世家。
因此內廷一麵令北七郡聯軍出塞追擊呼蘭殘軍,一麵在南平集結大軍,準備將都城遷回西京。
雖然內廷皇族尚未遷回西京,然而皇恩誥命都要經從西京轉折。容雪秋聽西京遞來文書,隻當是臨湘內廷的皇命,不疑其他,便隨張溫下了山去。
容雪秋進入大堂,卻見傅濤遠端坐堂上,近衛校尉李思訓靜立其後,荀逸塵、霍明臣、穀添等招討聯軍主要將領分列左右。
容雪秋端的一驚,荀逸塵在東營軍中坐鎮,霍明臣此時應在北路封鎖黑駝山的軍營之中,倒是什麼消息先將他們招回,最後讓自己知曉?
“容帥怎麼到了堂前,卻不進去議事?”
蔡臨涯、狄襄從身後拾階而上。
事已至此,多思無益。容雪秋淡然一笑,說道:“蔡宗長早就知曉所議何事?”轉頭盯著堂上端坐的傅濤遠,從容踏入堂中,蔡臨涯與狄襄隨後入堂,也不尋位落座,隻站在容雪秋的身後。
容雪秋哂然一笑,說道:“此時可讓容某人知曉所議何事?”
傅濤遠雙眸一睜,眸光泫然如水,說道:“呼蘭遣使,說的一番話頗讓我心動,遂請你也來聽聽。”
卻見一名少年從屏風之後走出,走到堂下,朝著容雪秋長揖而拜,說道:“賀蘭容若見過竟陵公。”
“賀蘭家除了賀蘭拔城之外,還出了你這個人物,真是不簡單。”容雪秋微斂雙眸,看了一眼左手的半截尾指,那便是在縈陽之戰讓已是困獸的賀蘭拔城所殘,雙袖一擺,說道,“卻不知你一番話如何說得中州招討聯軍主帥要害我性命?”
傅濤遠布局要取容雪秋的性命,堂下數人俱是當今的絕世武者,氣機相鎖,殺機直指堂下。容雪秋與傅鏤塵並列中州武尊,修為通玄,自然不受他人氣機所擾,卻是同處堂下的賀蘭容若不過十七八歲,也能怡然自處,不為淩厲氣機所擾,修為不弱堂上眾人多少。
賀蘭容若淡然一笑,說道:“我見傅帥,隻以一言相告:殺敵一萬,自殘八千;傅帥要盡滅我呼蘭五萬鐵騎,安能避免‘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場?”
踏入大堂的那一刻,容雪秋便料到是這一結果,待眼前這少年親口說來,心裏還是禁不住一沉,長歎一聲,說道:“大敵當前,爾等不思同仇敵愾,卻起貪念,自相殘殺,臨了讓他人漁利……”
“呼蘭鐵騎已被逐出燕門,元氏為何還要在南平集結大軍?”李思訓厲聲說道。
“元氏乃天下共主,集結兵力哪容得臣民詰問?”容雪秋雙眸一睜,一道寒光直攝過去。
傅濤遠霍然立起,說道:“請賀蘭公子暫避一下,免受損傷。”
待賀蘭容若離去,霍明臣站出說道,“呼蘭殘踐山河七載,死難無算,七郡世家力抵禦異族,犧牲甚巨,元氏身為天下之主,卻又有何作為,安能讓天下臣民奉之為共主?”稍稍一頓,又道,“七郡世家協力驅逐胡寇,元氏卻心懷叵測,在南平秘密集結大軍,欲治我等不罪之罪。如此之主,讓我等如何奉之?”說到這裏,轉身將傅濤遠拜下:“今日我範陽蔡氏、汴州荀氏、襄陽霍氏、銀州穀氏四家在此立下血誓,擁傅氏為天下共主,取代元氏。”
容雪秋長笑道:“你們遣吳東造、陳規千裏奔襲之時,便有取代之念,現在卻要將錯處推到內廷頭上。”
蔡臨涯說道:“若要圍殲呼蘭集結在黑駝山的五萬殘軍,我軍需付出兩倍傷亡,然而元氏一再催促我等在此與呼蘭決一死戰,自己卻在南平秘密集結大軍,難道是安的什麼好心不成?我等也知呼蘭為中州大患,但是不願為元氏做嫁衣,遂讓吳東造領軍千裏奔襲,而此處按兵不動。隻要吳東造得手,呼蘭人元氣大傷,百年內不能寇我中州,此處自然不需要決戰。”
“千裏奔襲,吳東造一人領兵即可,何需陳規隨行?”
李思訓森然一笑,說道:“你現在才猜疑,未免有些遲了。”橫身站出,將傅濤遠護在身後。
容雪秋冷笑道:“你們幾人還不能將我攔下?”
側走一步,雙掌一翻,虛托身前,掌緣透出淡淡白芒,隔著數步距離便往李思訓胸前印去。碩大的掌意如有實質,沛然莫禦,李思訓自負甚高,卻不敢與西閣武尊正麵相抗,旋掌欲化襲來丹力,然而化無可化。容雪秋此招聲勢駭人,卻是虛招,李思訓與他相差一個境界,如何能看破,身形微滯,卻見容雪秋聲東擊西,側擊穀添。
穀添已將短戟撤到手中,一戟橫撩一戟豎劈,蕩起一道十字光幕,迎了上來,聽得一聲悶響,光幕立消,穀添身下的長案化作一堆木屑堆在地上。
容雪秋修千古逆流訣,陰陽轉化不過轉念之間,旁人識不得他出招為陰為陽,欲以全力相抗,他卻翻掌為陰,卸力消勁,讓你力無處可擊;你若留有餘力,他卻覆掌為陽,以十成力與你八成力相擊。這世間修為能與容雪秋相比者,除了天師褚師端之外,便隻有與他並尊的傅鏤塵了。穀添丹力至陽至猛,卻也不能容雪秋相提並論,未用全力卻接他全力一擊,悶哼一聲,欲將壓在胸口的難受感覺吐出,卻吐出一口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