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地塵埃(2 / 3)

“啊。”吳東造乍聽此言,瞪目結舌。陳規看似文弱,一身修為卻不在己下,與傅鏤塵在北唐共抵胡寇數年,情誼之深,不作第二人想,絕不會在此拿話編排他。

傅鏤塵與容雪秋並稱西閣東陵,為中州武者之尊,若是連走入圖門山十裏範圍的勇氣都沒有,可是想見褚師端修為之高。

嵇思勰聽了陳規的話,卻輕輕哼了一聲,神色間有著幾許不以為意。嵇思勰年紀雖淺,但在武學上有著常人不及的天賦。雖然說列於陳規門下,但在北唐數年間,卻是博眾家所長,相比成名高手,隻欠功力不夠。

嵇思勰年紀尚淺,自然有著少年人的孤傲性子,吳東造微微一笑,心想:褚師端為百年來丹息術第一高手,絕非浪得虛名。想到偏師所行之地,皆為絕徑,如捧月穀,兩側穀壁陡直如刀削而就,穀道狹窄處,不過四馬並行,一夫當其關,千軍萬馬皆不能開。但是吳東造卻不擔心此行會失敗,兩路偏師,褚師端隻擋得了一路,隻要一路得手,便能讓呼蘭一族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想到此處,吳東造細長雙眸裏泛出淡青光芒。陳規知道這乃是他不自覺間運轉丹息的緣故,暗自歎息不已。

黑風山乃是燕然山東南的餘脈,從綏遠西南入山,沿著朱蒙河道往深山老林裏行上二百餘裏,河道已變成一道深溝,深嵌在黑風山的深處。

長溝之中,不見流水,隻是年深日久落葉積滿溝底。

千餘精壯武勇身著軟甲手持短戈緩慢行進在深山絕穀之中,突如其來的凶獸不能威脅到這一支精銳之師,卻是那雨水浸泡落葉形成一小片一小片腐葉沼澤藏在新的落葉之下,成為噬人性命的死亡陷阱。

吳彥宗令十數人用繩索捆在一起,在前麵探路。在河穀深溝行軍,速度本就不快,如此一來,速度更是緩下來。吳彥宗怕誤了大事,然而催促之下,卻時有閃失,折損都是族中子弟,讓人心疼,還有礙士氣。

在長溝裏行了兩日,眼前驟然開豁,據陳先生所述,隻要再越過一道矮嶺,便能抵達呼蘭王帳之所。

吳彥宗禁不住要長嘯來發泄十數日來積在心中的鬱氣,事到此時,已不用顧忌藏蹤匿跡了。

身後將士圍上來,蘇雙手搓戈柄,眼望著深溝之外的空曠穀地,啐了一口唾液砸將出去,說道:“彥宗,督帥所傳秘令究竟是何,為何非要抵到呼蘭王帳,才能告之眾人?”

吳東造以驃騎都尉將軍節製南陽、清河、江津等地的抵抗之師,麾下將士遂喚之為督帥。

耿炳耀是吳氏家將,上前推了一把蘇雙,說道:“還有一山之隔,你便差了這會兒。”

蘇雙嘿嘿一笑,也不著惱,望著身後將士都散了陣形,咧嘴喝罵。

耿炳耀指著下麵的穀地,說道:“不如稍作修整,再越過山去。”待要轉身,卻聽得一句細聲細氣的話從頭頂傳來:“何人敗我睡興?”音量不大,耿炳耀卻覺這話直送入耳鼓一般。

一個身材高大的青年武者從陡直的溝壁上徐徐而下,如漫步平地,以吳彥宗之能,卻不能看出他每一步落在何處。吳彥宗大吃一驚,以大兄親手調教的族中子弟為遊哨,十步相間,向外收搜,便是大兄親至,也不能悄無聲息潛至近處。

眾人發現異常,搶出十數人,將吳彥宗、耿炳耀護在當中。

青年武者麵白如玉,麵龐秀美有如女子,鼻梁端直,一雙白眉如翼直插入黑亮如漆的發鬂,細長的眼睛似籠在陰翳之中,看不分明,身穿寬大胡服,腰間束著一根精美腰帶,左手倒提一柄青光隱隱的長刀,一步一步走下溝壁,走到吳彥宗的身前。

卻是他的玉麵、白眉、黑發予人十分怪異的感觀,初覺他不過三旬青年,再看他一雙白眉,應是九旬百歲的老者才有,然而鬢發黑亮如漆,添有幾分詭豔之姿。

吳彥宗驀然一驚,心想:大兄所說的褚師端此時應有七旬年紀,卻看不出此人是否就是褚師端。

那武者雙眸哧然一睜,如有暗火燃起,落在吳彥宗的眼底,如刀撞來,心神一凜,如被力創,禁不住胸間氣血浮動。

吳彥宗心裏有說不出的壓抑難受。丹息流轉,眼中綠芒一閃,側走一步,恰將身上的壓力消去。

那武者“哦”然一聲,收轉目光,說道:“中州出了幾名青年武者,你能獨領一軍,直襲我呼蘭王帳……”慢條絲理的問道,“你是越斐雪還是吳彥宗?”

吳彥宗大震,絲毫不為能入此人法眼而有喜色:“我乃吳彥宗,閣下是何人?”

“呼蘭褚師端。”那武者施施然道,顯得異常輕鬆,倒不像立在千軍之前。

蘇雙也聽過此人傳說,自他現身起,便有猜測,此時領著十名好手插入吳彥宗與褚師端之間。

“你這無名小輩也敢站在我的身前。”褚師端目光流轉一遭,鎖視蘇雙,一步斜跨出,左手刀向後斜指地,一道殺氣直衝蘇雙眉際,沛然莫禦。

蘇雙眉間奇癢,不知那刀會劈向何處,不由大為恐慌。

吳彥宗見蘇雙被褚師端的殺氣鎮住,大感不妙,左手一抵蘇雙左肩,蘇雙便在兩股旋力的撕扯下旋到一旁。

吳彥宗雙手持短戈,升空三丈,作刀斧劈斬而下,空氣被斬裂怪嘯大響,那戈尖落處,不是褚師端的身首,卻是那道沛然莫禦的殺氣。

相擊炸響,光點四濺,便是溢離出體外的勢就當得自己全力一擊,吳彥宗知道自己萬萬不是他的敵手,哪敢進逼?後退之時,拖住蘇雙,一齊退入軍陣之中。心想:以褚師端之能,亦不能與百戰精銳之師相抗衡。

“此行可是屠殺我呼蘭的王帳婦孺?”褚師端端的一聲大喝,滿含風雷怒氣,一步跨過一丈距離,與當前一名軍士隻一刀之隔,左手刀驀然擊出,刺入軍士體內,刀尖刺出背脊,青光大作,自刀緣處,血濺起風雷之聲。

大刀撥出,褚師端卻吐了一口血,蘇雙大喜,不知這縱橫絕域的天師怎無端受了重傷,作勢正要搶出。

又一口血,褚師端刀垂拄地,神情委頓。

吳炳耀捏鼻抹嘴,興奮得大叫:“好家夥,劈死他。”

吳氏家將皆精劍戈,劍戈少有劈斫的動作,何來劈死他一說?

當前的數十名軍士迅速發動陣勢,三十餘柄短戈遠刺近撩,高擊滾掃,寒光彌漫,殺氣盈穀。

吳彥宗搶出一瞬便覺氣息怪異,似處天地玄息的旋眼之中,心裏大驚:哪裏是無端受傷?卻是褚師端引導天地玄息發動大招。大招還未出,以褚師端的修為還要先受自噬,使將出來還了得?當下大喝道:“快退。”

林雀悲鳴,狂風倒旋,落葉浮空紛亂如雨。褚師端踏著玄妙無比的步法,大刀交叉劈出,當前軍士受不住激射而出的丹勁,紛紛撲倒。

“不過如此。”蘇雙雙戈如疾風驟雨般刺出,乘虛而入。

褚師端一聲長嘯,步虛而上,一刀劈入蘇雙雙戈舞出的光幕之中,大喝雄渾:“山河一刀斬。”

蘇雙正當碩大的刀意,血肉迸濺化作一團血霧,從血霧中猛然探出一頭青光龍首,頸脖軀爪巨尾從刀尖處掙紮奔騰而出。肆虐掃蕩,雷響不絕,山石赫然崩裂,

吳彥宗哪敢停留,破舌正想遁走,那青光龍首已撞至身前,天地竅提聚的丹息便如山壁崩裂一般在體內炸開。眼前一黑,便無覺無知了。

風止雲開,塵埃落定,褚師端撫胸跌坐,張口又是口鮮血。身前穀地屍體橫陳,血流汩汩成河,稍遠處的死屍身上卻遍布灼痕,那道深溝的出口赫然讓崩裂的山石填滿,卻不知有多少死屍被壓在山石之下,山石之後,又有多少死屍。

褚師端隻坐到眉月照林、浮雲掩目,才掙紮而起,滿頭黑發已變得如雙眉一般雪白。望著一地的死屍,那柄青光隱澤的大刀赫然斷為數截,散落周遭,褚師端低聲說道:“以我之力,隻能如此,呼蘭之命,悉由天定。”矮身撿起斷裂的殘刃,拾起一柄短戈,拄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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